子时 的观星台寒风刺骨,呼啸的北风裹挟着细碎的雪粒,在汉白玉栏杆上刮出细密的刻痕。浑天仪上的萤石泛着幽蓝冷光,将裴砚之的影子拉得细长,斜斜投在刻满星宿图的青砖地面上。他手中长剑轻挑,剑尖与石板相触发出清脆的铮鸣,一块刻着二十八星宿的青石板应声而起。
石板下,二十八枚樱桃核排列成完美的斗宿图案,却在紫微垣的位置诡异地空出一角。那里静静躺着一片薄如蝉翼的金箔,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人从某件器物上生生撕下。
"《开元占经》说斗柄南指..."女帝的声音忽然凝滞。她俯身时,十二旒玉藻冠上的明珠相互碰撞,在月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斑。那片金箔上的西域文字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出暗红,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炙烤。裴砚之认得这种文字——二十年前吐鲁番唐案中,那封引发血案的密信用的正是这种失传已久的于阗密文。
年轻的将军呼吸骤然加重。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十岁那年的刑场风雪中,父亲被铁链锁住的双手塞给他的半片缂丝上,也绣着这般扭曲如蛇的文字。当时缂丝浸透了父亲的血,那些金线绣成的字符在雪地里红得刺眼。
女帝忽然抓起金箔按在他掌心。她的手指苍白修长,指尖温度比观星台上的寒冰更冷。"朕知道你在查什么。"她说话时,浑天仪投射的星影正掠过她苍白的唇,"先帝烧毁的不是证物,是整整一队皇城司暗卫的性命。"这句话像把钝刀,缓慢地剖开尘封二十年的真相。
就在此刻,沉寂多年的浑天仪突然发出刺耳的齿轮转动声。青铜铸造的星轨相互摩擦,迸溅出细小的火星。荧惑星的光芒穿透厚重的云层,在观星台中央的沙盘上投下血色的影子。裴砚之看见女帝的瞳孔微微收缩——那神情与三日前如出一辙,当时她在晨光中发现龙袍后襟裂开三寸长的口子,金线断裂处整齐得像是被利刃所裁。
"传旨。"女帝的声音忽然轻软下来,仿佛在情人耳畔呢喃,说出的却是最残酷的军令,"让瓜州今夜烧荒,要烧出二十万大军的炊烟。"她转身时,腰间悬挂的错金螭龙玉佩与剑鞘相撞,发出清越的声响。这枚玉佩是先帝赐给心腹重臣的信物,而裴砚之知道,女帝此刻佩戴的这把剑,正是当年处决他父亲时用的那柄御赐尚方宝剑。
观星台下忽然传来整齐的甲胄碰撞声。裴砚之透过雕花石栏望去,只见皇城司的玄甲卫正如潮水般涌向宫门,他们手中火把连成一片流动的火河。更远处的天边,荧惑星的光芒越发猩红,与长安城万家灯火交相辉映,将整个夜空染成诡异的紫红色。
裴砚之握紧那片金箔,锋利的边缘割破了他的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青砖上绽开一朵小小的红花。他忽然想起父亲临刑前说的话:"星轨错乱时,藏在缂丝里的秘密会自己找上门来。"此刻他终于明白,父亲留给他的半片缂丝,女帝手中的金箔,还有二十年前那场震惊朝野的吐鲁番唐案,都是同一张弥天大网上纠缠的丝线。
浑天仪的转动声越来越急,某个瞬间,裴砚之仿佛看见青铜星轨间闪过一道黑影。那影子细长如蛇,倏忽即逝,却让他后颈的汗毛全部竖起。女帝似乎也察觉到了异常,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上镶嵌的夜明珠——这是皇族在极度紧张时才会有的小动作。
"裴卿。"女帝忽然唤他,声音里带着罕见的迟疑,"你相信星象能预示人间祸福吗?"不等回答,她已抬手拨动浑天仪中央的紫微星盘。随着机括运转,观星台四角的青铜朱雀同时喷出青烟,在空中凝结成二十八宿的图案。其中北方玄武七宿的光芒格外明亮,而本该居于正中的紫微星却黯淡无光。
裴砚之突然意识到,这片金箔出现的位置,恰好对应着星图中紫微垣的方位。他低头细看,发现金箔背面还残留着半枚朱砂印痕——那是皇城司最高级别的密函印记。二十年前,正是这样一封密信,让父亲率领的使团在吐鲁番全军覆没。
夜风忽然变得狂暴,将女帝的冕冠吹得微微倾斜。她抬手扶冠的瞬间,裴砚之看见她袖中滑出一角熟悉的缂丝——那质地、那纹路,与他珍藏多年的半片残帛如出一辙。女帝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迅速将缂丝收回袖中,但裴砚之已经看清,那片缂丝上绣着的,正是金箔上缺失的那部分密文。
浑天仪突然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爆响,最外层的黄道圈裂开一道缝隙。与此同时,长安城各处钟鼓楼不约而同地鸣响起来,此起彼伏的钟声在夜空中回荡,仿佛在预警某种不祥。女帝的脸色变得煞白,她猛地抓住裴砚之的手腕:"来不及了,他们已经开始——"
话音未落,观星台下的御道上突然亮起无数火把。火光中,一队穿着异域服饰的使节正缓步而来,他们手中捧着的鎏金宝匣上,赫然刻着与金箔上一模一样的于阗密文。为首使者抬头望向观星台,月光照在他脸上——那张脸,竟与二十年前死在吐鲁番的皇城司指挥使裴如海有七分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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