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暑·三新刑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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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刚过,太极殿内已是一片熔金世界。十二扇丈余高的鎏金屏风巍然矗立,其上錾刻的《七十二候图》在初升的朝阳下流淌着细碎金芒,将蟠龙金柱、金砖地面乃至满殿朱紫朝服都镀上了一层浮动的赤金。千年玄冰置于殿角蟠龙环绕的巨大冰鉴之中,森森寒气升腾弥漫,在光滑如镜的金柱上凝结成霜花。那霜气在蟠龙威严的鳞甲与虬髯间游走,霜龙若隐若现,爪牙狰狞,仿佛下一刻便要破柱而出,择人而噬。
女帝沈知白慵懒地斜倚在九爪盘龙椅上,明黄常服衬得她肤色如玉。一枚青碧欲滴的梅子在她指尖把玩,浸在盛满碎冰的琉璃盏中,冰水沿着她纤细的指节蜿蜒流下,在掌心留下湿漉漉的痕迹,如同龟裂的田垄渴望着甘霖。她鎏金点翠的护甲漫不经心地叩击着紫檀木扶手,发出“笃、笃、笃”的脆响,每一声都敲在群臣紧绷的心弦上。
“南涝北旱?”她忽然轻笑出声,那声音像一把淬了冰又裹了蜜的软剑,尾音在寂静得落针可闻的大殿里拖得悠长,锋利地刮过每一位朝臣的耳膜。指尖一弹,那颗沾满冰水的青梅核如同离弦之箭,“啪”地一声,精准无比地击中了阶下户部尚书王玠颤动的乌纱帽翅,打得那帽翅剧烈摇晃,几乎歪斜。
“王爱卿,”沈知白的声音依旧含着三分笑意,目光却寒如深潭,“《礼记·月令》有云:季夏之月,日在柳,昏火中,旦奎中。其日丙丁,其帝炎帝,其神祝融…其味苦,其臭焦…天子居明堂右个,食菽与鸡,衣朱衣,服赤玉…”她顿了顿,指尖又拈起一颗冰梅,“这‘食菽与鸡’之外,民间小暑,素来还有尝‘三新’的习俗。新米、新酒、新茶,以应时气,以慰农桑。王爱卿身为户部天官,掌管天下钱粮,可还记得?”
她话音未落,殿外骤然卷起一阵裹挟着沙砾的燥热狂风,呼啸着穿过洞开的殿门,将几位年老体衰的臣子吹得站立不稳,绯红或深紫的朝服下摆被风掀起层层涟漪,如同被无形之手搅动的血池。
满朝文武被这突如其来的诘问与天象惊得噤若寒蝉,冷汗涔涔。女帝广袖倏然一扬,动作快如流云拂过山巅。侍立在她龙椅旁的太监高无庸立刻躬身,将一个通体鎏金、光华流转的食盒稳稳奉于御案之上。那食盒形制古雅,盒盖上以极其精妙的阳文浮雕着二十四节气的神只与物候,此刻,“小暑”的图案——一位手持蒲扇、脚踏热浪的神人,周身正泛着不祥的、血滴般的暗红光晕。
“咔哒…咔哒…”清脆的机械咬合声响起。食盒三层暗格如同莲花绽放,缓缓旋开。刹那间,三种截然不同却又同样令人心悸的气息霸道地弥漫开来,瞬间压过了殿内的龙涎香与冰鉴寒气。
**‖ 新米 ‖** 第一层暗格内,是一只明黄色锦袋,袋口束着玄色丝绦。袋子不大,却沾满黄沙尘土,更刺目的是袋口处一片深褐色的、已然干涸的污迹——那是北疆驿卒八百里加急、日夜兼程累毙途中呕出的心血!锦袋被高无庸小心解开,倒出的并非饱满晶莹的白米,而是混杂着大量沙土、颜色暗沉发红的糙米。米粒之间,赫然夹杂着细小的、同样暗红的沙砾,不知是土,还是血凝。御膳房总管早已候着,战战兢兢地将这“新米”倒入一只莹润无瑕的白玉碗中,注入清泉,置于特制的小红泥炉上煎熬。
水沸,粥成。那粥汤非但不白,反而呈现出一种诡异浑浊的胭脂色!无数细小的泡沫在粥面上翻腾、破裂,那颜色、那形态,竟与边疆烽火台上十万火急传递而来的告急文书上,那未干的、猩红的朱批印记如出一辙!更令人脊背生寒的是,当蒸腾的热气袅袅上升时,粥面上的米粒与沙砾竟在雾气中诡异地浮动、聚散,隐约拼凑出一个巨大的、扭曲的“饥”字!转瞬即逝,却又真真切切地映入了所有窥视者的眼中。
**‖ 新酒 ‖** 第二层暗格,是一只半尺高的越窑秘色青瓷瓮。瓮身沾着厚厚的、洪水退去后特有的黑黄色淤泥,散发着浓重的土腥与腐殖质气息。这是江南漕运总督百里加急呈上的“浮生酿”。据奏报,此酒乃洪水倒灌粮仓,仓中霉变米粮在洪水浸泡下,于密封的陶瓮中自行发酵了七七四十九日而成。高无庸以金剪小心剪断瓮口的泥封,刚掀开一道缝隙——
“呕…”离得近的几位大臣忍不住以袖掩口,胃中翻江倒海。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浓烈酒气、谷物腐败的酸馊以及某种糜烂甜香的恶臭扑面而来!瓮口处,浑浊如泥浆的酒液里,赫然漂浮着几只被泡得肿胀灰白、肚皮朝天的硕鼠尸体!酒液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浑浊的琥珀色。高无庸强忍着不适,用金勺舀出一勺,倾入一只越窑青瓷莲花杯中。细看那杯中酒液,并非静止,其深处竟有无数细小的旋涡在无声地、永不停歇地旋转、撕扯!仿佛仍在重现着当日洪水滔天、吞噬一切的末日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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