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所昏黄的光晕和浓烈的消毒水气味被隔绝在身后。夜雨未歇,细密的雨丝织成一张冰冷的网,笼罩着这片破败的弄堂。歪斜的木门被沈昭推开后,露出的不是光明,而是更深的、带着腐朽气味的黑暗。那股混合着潮湿霉味、劣质烟草和绝望的气息,如同实质般涌出,沉沉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阿毛、胖子和瘦子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往后缩了缩。胖子甚至捂住了鼻子,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嫌恶。这地方,比他们想象中最糟糕的还要糟糕。
陆沉舟的身体在阿毛和瘦子的搀扶下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不是因为伤口疼痛,而是某种更深层的东西被彻底撕裂的痛楚。他死死地闭着眼,头垂得更低,那件紧绷在身上的、印着模糊卡通图案的蓝色运动外套,此刻成了他尊严碎裂后最刺眼的裹尸布。他宁愿死在刚才那条冰冷的巷子里,也不愿让身后那位……陛下,看到如此不堪的“家”。
沈昭站在敞开的门口,身形在巷口远处微弱路灯的映衬下,投下一条细长而沉默的影子。她没有立刻进去,也没有回头看陆沉舟的狼狈。她的目光沉静地扫过门内的黑暗,仿佛在丈量这片贫瘠与绝望的深度。几秒钟的沉默,像几个世纪般漫长,只有淅沥的雨声敲打着屋檐和青石板。
然后,她转过身。
目光越过阿毛三人嫌恶或怜悯的脸,精准地、不容置疑地落在陆沉舟身上。那眼神穿透了他此刻的虚弱、肮脏、以及那几乎要将他灵魂都压垮的羞耻感,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直射入他灵魂深处那一点尚未被完全磨灭的、属于“户部尚书”陆沉舟的孤傲与不甘。
“陆沉舟。”
她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像带着某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在雨夜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陆沉舟的心上,也砸在阿毛他们懵懂的耳膜里。
“这一世,朕许你功名。” 声音平淡,却带着金口玉言的绝对重量,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的未来。
陆沉舟猛地睁开眼!布满血丝的瞳孔里,是巨大的、难以置信的震动!功名?这早已被他踩在泥泞里、视作狗屎的两个字,从她口中说出,竟带着一种令他灵魂都为之颤栗的魔力!
沈昭的目光没有丝毫动摇,甚至更锐利了几分,牢牢锁住他惊骇翻腾的眼眸,一字一顿,如同烙印:
“这一世,朕要你,做朕的户部尚书。”
“轰——!”
陆沉舟的脑子里仿佛有惊雷炸开!前世金銮殿上领旨谢恩的荣耀,御书房阶前饮下鸩酒的冰冷,今生商海沉浮的倾轧,高利贷棍棒加身的屈辱……无数画面疯狂地撕扯着他的神经!户部尚书!这个曾带给他无上荣光又将他推入深渊的职位!她……她竟然再次……
“噗——!”
一股再也无法压制的腥甜猛地冲上喉头!陆沉舟身体剧烈地痉挛,猛地喷出一口暗红的血沫!血点溅在胖子那件蓝色的卡通外套上,也溅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触目惊心!
“啊!”阿毛三人吓得惊呼出声,手忙脚乱地扶住他软倒的身体。
陆沉舟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在剧烈的冲击和身体的双重痛苦中摇摇欲坠。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他最后看到的,是沈昭那双依旧沉静如深潭的眼眸。没有怜悯,没有意外,只有一种掌控一切的、近乎冷酷的平静。仿佛他这口血,早在她预料之中,甚至是她计划的一部分。
“带他进去。”沈昭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人命从未出口。她侧身让开门口。
阿毛和瘦子强忍着恶心和惊惧,半拖半抱地将昏迷过去的陆沉舟弄进那黑洞洞的屋子。胖子犹豫了一下,也跟了进去,摸索着墙壁想找电灯开关。
沈昭站在门外,没有踏入。她微微仰头,冰冷的雨丝落在脸上,带来一丝清醒。屋内传来胖子惊喜的声音:“有灯!拉绳的!”接着是“啪嗒”一声轻响。
昏黄的、只有十五瓦的灯泡光芒,艰难地驱散了一小片黑暗,也照亮了屋内令人窒息的景象。不足十平米的空间,一张破木板床几乎占据了全部,上面堆着辨不出颜色的被褥。墙角堆满了空酒瓶、发霉的饭盒和各种垃圾,散发着浓烈的异味。唯一的一张瘸腿桌子摇摇欲坠,上面散落着几本破旧的、沾着油污的财经杂志和一些写满潦草数字的废纸。墙壁斑驳脱落,水渍蜿蜒。这就是户部尚书陆沉舟,在这一世的“府邸”。
阿毛三人把陆沉舟放到那张散发着馊味的破床上,都下意识地退开几步,用手在鼻子前扇着风,脸上写满了“这地方不能待”。
沈昭的目光在屋内扫视一圈,最终落在那张瘸腿桌子上散落的财经杂志上。其中一本的封面,赫然印着“92上海股票认购证——财富之门开启!”的标题。她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昭姐……”阿毛从屋里退出来,脸色发白,“他……他好像晕过去了,还吐了血……这地方……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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