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叶护的那一天,残阳似凝血。
青玄独行至枫林坳,遇到一群猎户正在围堵一头受伤的白狼。白狼的腹部高高隆起,皮毛油光水滑,额间缀着一点墨色,尾大如茅,琥珀色瞳仁里盛着两汪幽泉。这是一头怀孕的母狼,且在狼群中地位不低。
青玄不由得驻足,想提醒猎户们放了母狼。可猎户们的刀刃在夕阳下晃出贪婪的弧光,青玄突然觉得颈间刚结痂的伤处又在隐隐作痛,老农的话言犹在耳:王军正在到处抓巫女呢!
人各有命,不必介入他人的因果,否则只会自损其身。青玄在心中劝服自己,但却始终没有走远。
十几个猎户默契的围成一圈,手握猎刀,弓箭和套绳一步一步逼近白狼,白狼腿部中箭,逃无可逃,想到还未出世的孩子,不禁发出惊恐的哀鸣,琥珀色的瞳仁里竟流出绝望的血色。
“爹,叔叔,你看,它哭了!”一个十七八岁的英挺少年指着流泪的白狼惊奇道。
年长的猎户们无暇他顾,仍在一步步逼近白狼,眼看手中的套圈就要套上白狼的脖子。
“别瞎说,狼没有泪腺,不可能流泪!”一个年长一些的少年提醒道。
他说完见少年仍在驻足发呆,继续说道:“阿护,你看这头狼品相多好,等抓到它,我们说不定就可以回家了!”
名唤阿护的少年听到能回家,顿时也露出喜悦的神情,他立即握紧手中的弓箭,跟着父兄一起朝白狼逼近。
“不要用刀箭,伤了皮毛就卖不出好价了!”年长的黑脸猎户提醒他。
白狼最终被绳索套中脖子,猎户们合力收紧绳索,白狼挣扎的哀嚎声愈发凄厉,而后渐渐力竭倒下……突然山后传来一声狼嚎像是回应白狼一般。
青玄的瞳孔骤缩——那是狼王呼唤族群的信号。就在转瞬间,三十余匹灰狼如黑潮漫过山坡一般朝这边袭来,战况急转直下,群狼蜂拥而至转瞬就咬死了好几个猎户,那场面一片猩红,惨不忍睹。
“阿护,快跑!”
余下的猎户自知不敌,一个个竟自发的冲在少年面前,想用自己的血肉之驱给他求一条生路。
青玄第一次见到如此血腥震撼的场面,整个人抖如筛糠,她本能的想拔腿就跑,可双腿却像灌了铅一般怎么都动不了。
她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猎户葬身狼腹,却始终毫无办法,突然她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了幼年时在药谷哄小兽们睡觉时胡乱吹奏的控兽曲,病急乱投医般用手覆在唇上,吹起了断断续续的奇怪音符,试图以此安抚狼王因失去妻子和孩子的暴怒。
一开始狼王充耳不闻,许久后才受到感召般呜咽着回应了两声。青玄眼见有用,大受震动,继续不断吹奏控兽曲。狼王远远凝视着她,发出阵阵嚎叫回应,青玄似乎感受到了狼王的悲伤,口中的曲调更加婉转慑人,狼王的戾气最终被她化解,带着妻儿的尸身和狼群退入山林深处。
青玄在尸山血海里找到了叶护。他被两具尸体护在中间。左边是没了胳膊和腿的中年男子,右边是只剩半张脸的青年,两人合力将他压在身下,至死都没有挪动半步。
“别怕!我带你走!”
她按住少年后颈的伤口,撕下一角裙裾替他包扎,而后将他带离了那个恐怖如斯的人间炼狱。多年后,已经身居高位的叶护,曾亲自回到这个地方,为自己的父兄叔伯立庙建祠,世代供奉。当然这是后话。
叶护的外伤其实并不严重,但他受了严重的刺激,这个刚十七岁的少年,在亲眼目睹自己的父兄叔伯,被狼群撕成碎片后已然情绪崩溃,患上了严重的离魂症。
在最初的每个夜里,他都会拼命抓他的头发,不断的以头撞墙,发出痛苦的哀嚎,那吼声凄厉至极,以至于每个客栈的老板都会连夜将他们赶出去。
青玄带着痴呆的叶护走了很远的路,最终找到了一间废弃的茅屋,他们简单收拾后住了下来。
最初的三个月里,叶护的尖叫能震落檐下的冰棱。他抱着膝盖缩在废弃茅屋的角落,看见木勺都能浑身抽搐——那弧度多像猎刀啊。青玄便用松枝在泥地上画兔子,画小鱼,画所有他觉得美好的事物。念《本草经》给他听,直到他指甲抠进她手背也不躲开。某个雪夜,他忽然抓住她冻得发紫的指尖,哑着嗓子喊:“阿娘……”
母性大发的青玄将他搂进怀里,学着小时候母亲照顾她那样,温柔的唱着歌谣哄他入睡。
他在夜里睡的总不安稳,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他惊醒,每每这个时候他又会不断哀嚎,那叫声划破夜空,凄厉至极。瞬间将青玄带回到狼群袭击而来的那一刻。她内心自责不已,如果当日她再勇敢一点,再果决一点,再聪慧一点,是不是就能早一点吹出控兽曲,是不是他就不会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青玄日夜守着他,陪着他流泪,陪着他睡觉,吃饭,画画……她一遍又一遍的告诉他:“你不要害怕,一切都过去了,我会一直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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