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天牢回去陆府的路上,于吉广忐忑不定跟在陆绎身后,心里在想着如何才化解窥见指挥使与沈同知之间秘密的尴尬。
幸好陆指挥心中烦躁并未注意,显然还没从天牢发生的事中回过神来。
而陆绎在这一刻才终于觉得自己是个大人,从前生长在父亲庇护的羽翼中,遭逢巨变,是沈赫和程叔重新撑起了都督府衙,没有他们,不会有今日陆家的安宁。
可是他们终究不姓陆,不会生来就维护陆家的荣辱。并且陆绎深知,因为身世,沈赫再不会像从前那样忠心陆家。至于程前…匹夫老矣,连沈赫一分慧敏都不如,甚至老匹夫这个时候倚老卖老,还妄想着自己能像个晚辈一样受他摆弄。至于云韶,冲动任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自己还能指望谁?陆骁还是羽儿?
他们一个乳臭未干,一个羽翼未长,谁能又能替自己分担肩头负重呢?
离开天牢之时,陆绎记得自己面对沈赫的质问,只觉得眼睛酸涩到发疼,许多话堵在心头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其实父亲曾告诉过自己收留沈赫的原因。
父亲说,第一次见沈赫是在他天山回来之后最意气风发的那一年。沈赫的父亲沈兆筠当时隶属于都察院,是个七品的经历都事。本来这种芝麻小官父亲是不会放在眼里的,但由于锦衣卫查案与都察院来往密切,一来二去,沈兆筠协从父亲办案见过几次面,还机缘巧合见过当时年仅七岁的沈大哥。
父亲说,当年沈夫人知书达礼,教出来的孩子不但举止文雅,还个个长得像玉人似的,尤其是沈大哥,小小年纪便沉稳老重,就是见了一身蟒袍的大人也不怵,不卑不亢显得十分的大方利落。当时父亲心中就有了感叹,沈都事看似木讷,却有这般出色的儿子!
第一次见到沈赫父亲无疑心生喜欢的,便有意问他一些问题,可龆龀之龄的沈大哥不但对答如流,小小年纪便能说出不同的出处与见解,想来应该读过不少书,或许早已远超才识百字的同龄人了。
同时父亲见他骨骼清奇,头脑活络,是不可多见的练武奇才,便与他说有意收他为义子,将来武功高强,建功立业什么的不在话下。但沈大哥显然深受父亲沈兆筠的影响,当时就拒绝道:“学了武功我不去杀别人,别人也会因为我会武功要挑衅于我。父亲常教导玉龙,鸟欲高飞先振翅,人求上进先读书。读好书,即使长大学了厉害的武艺,才能懂得什么是可为什么事不可为,因此,玉龙谢过大人好意了!”
在父亲的讲述中,沈大哥少时与现在性格南辕北辙。从前沈赫是书香门第里出来的谦谦君子,是父亲把他送进秘营,亲自带领他锦衣卫里一步一步走来,造就他如今心狠手辣、睚眦必报的性格。所以当沈赫说“梁音不是我杀的”时候,陆绎不是没读懂沈大哥的意思,如果自己全力查出真相,沈大哥会重新真心相待也有可能。可就算沈大哥理解父亲的苦衷不为难自己,自己又能真的对他没有一丝怀疑么?
陆绎知道他做不到,至少换了自己是沈大哥,他做不到继续效忠那个人,也做不到与屠刀霍向自己满门之人的儿子继续称兄道弟。
所以,自己又何必为难沈大哥,为难自己呢?
陆绎不会承认自己在其中掺杂的私心,不认为是自己背弃了与沈赫之间的情义。他固执地以为,于吉广奉沈赫的命令把梁音送回教坊司时就已奄奄一息,不过几个时辰便死于非命,沈赫再怎么说也难脱关系。
所以当冯惜庄来问怎么处置沈赫时,陆绎丝毫没有犹豫便直接向皇上请罪,革去沈赫锦衣卫的一切职务,等候大理寺最后的发落。
如此,虽然被嘉靖帝不痛不痒训斥几句,可陆绎在锦衣卫里立起了威严,就连亲如手足的沈同知说整治便整治了,谁还会以为陆指挥是从前那个城府不深的后生?
就是程前也重新审视了自己与指挥使之间的关系,发现陆绎处事越发地冷酷老辣,恍惚间程前甚至从陆绎身上看到从前陆都督模糊的样子,也就再不敢端他叔父的架子了。
没有人在意梁音的死因,就如没人关心戚长锋何时离开京城一样。长河落日,千人马骑在宽阔的官道上扬起尘烟,远远望去,他们身后还拉着辎重,正在以缓慢的速度离开京城。
与此同时,禅斋已经被围困了三天三夜,不单锦衣卫,就连东厂也把禅斋围了水泄不通。然而他们都围而不攻,没有嘉靖帝的允许,禅斋连一个蚊子也飞不出去。
院外如临大敌,院内却平静如初,连庭院里的落叶都被人拾掇得干干净净,修童们有条不紊地做着各自的事,仿佛从来没有因为门外的围堵改变过任何事情。
然而,只要细心观察修童们脸上的表情就可以发现,他们眉心大多隐藏着恐惧与不安,有的修童在忙活同时,还时不时偷眼去望月白色的重重道纱背后,希望里面的人真如人们想的那样有着呼风唤雨的本事,能解决掉面前的一切问题,这样他们就可以从恐惧不安中被拯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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