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哒。”
最后一把U形锁扣死在后巷锈迹斑斑的铁门上，唐牧长舒一口气，仿佛要把肺里积攒了几个月的阴冷霉味和残留的劣质丹药甜腥气都排出去。崔判官那见不得光的“阴灵丹”作坊，总算是暂时被物理封印在了这扇门后。天庭督察组带着“严肃处理、彻查到底”的官腔走了，留下满地狼藉和一股子驱之不散的、混合了廉价香精与腐败灵力的怪异气味。
他搓了搓沾染铁锈和不明黑色污渍的手指，抬头望天。城市灰蒙蒙的穹顶一如既往，没有因为铲除一个地下窝点而多露出一丝星光。空气里浮动着一种奇异的“空”。不是安静，是某种东西被骤然抽走后留下的巨大空洞感——过去几个月，崔珏那黑作坊像一头贪婪的巨兽，悄无声息地吞噬着附近区域淤积的怨气、戾气、那些被现代生活挤压出来的废弃灵力碎片。它粗暴地“垄断”了这片区域的“负面能量回收”。
现在，这头巨兽倒下了。
唐牧推开仙栈厚重的木门，一股无形的热浪扑面而来，几乎把他掀了个趔趄。不是物理的温度，是无数道渴求、焦躁、近乎疯狂的“意念”拧成的湍流，在不算宽敞的大堂里汹涌冲撞。
“家人们！新进来的宝宝们点点关注！‘瑶池仙露’特效刷起来！一个‘蟠桃’特效，王母娘娘我青春永驻的秘诀就告诉你哦~” 清越又带着一丝不容置疑威仪的女声从角落的直播设备里传来。王母娘娘端坐高脚凳，一袭流光溢彩的云锦宫装，纤纤玉指优雅地点着悬浮光屏。屏幕上是她精心修饰过的、毫无瑕疵的仙颜，背景特效是飘渺的云雾和隐约的仙宫。然而，她那双顾盼生辉的凤眸深处，却燃烧着一种近乎实质的饥渴，每一次眨眼都像是在无声呐喊：礼物！信仰！给我！
“叮咚！微信收款，九十九元！” 机械的电子音突兀响起。
财神爷赵公明——他那身象征财富的赤金袍子依旧耀眼，但此刻更像一件急于推销自己的戏服——正堵在刚进门的客人面前。他脸上堆着职业化的弥勒佛笑容，手里却强硬地举着一个硕大的、闪烁着刺眼金光的收款二维码牌子，几乎要怼到对方脸上。“这位小友，印堂发亮，财运亨通啊！扫一扫！财神爷专属保佑码！九九八，保你今年发发发！扫一扫，不扫后悔一整年！”
那客人是个夹着公文包、一脸倦容的社畜，被这金光闪闪的二维码和财神过于热情的笑容吓得连连后退，眼神惊恐，仿佛遇到了什么新型诈骗。财神锲而不舍，步步紧逼，袍袖带起的风里都带着一股铜钱摩擦的焦糊味。
唐牧嘴角抽动了一下，目光扫过混乱的大堂。这哪里还是他苦心经营的、勉强维持着一点仙家体面的“仙栈”？分明是饿鬼道在人间开的分号！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硝烟，那是各路神仙对“信仰流量”——这种新时代香火的赤裸裸争夺。平日里端着架子的仙人们，此刻个个眼放绿光。
尤其当他视线掠过吧台时，脊背瞬间窜起一股凉意。
月下老人，那位主管天下姻缘的红线老祖，正静静地坐在那里。他没开直播，也没举二维码牌。他只是微微侧着头，那双阅尽人间悲欢离合的深邃眼眸，此刻正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刚走进来的一对小情侣。那对情侣正依偎着点单，女孩笑着喂了男孩一口甜品，空气中弥漫着热恋的甜腻气息。
月老的眼神，绿油油的。不是比喻，是真的在昏暗光线下，幽幽地泛着一种非人的、饥饿野兽般的绿光。他的视线像黏稠的蛛丝，缠绕在那对小情侣身上，贪婪地汲取着他们之间散发出的、纯粹而浓郁的“爱意”能量。那眼神，让唐牧瞬间联想到沙漠里渴了十天终于看到绿洲的狼。
“啧！” 一声不耐烦的冷哼从唐牧身后传来。貔貅元宝，这位以只进不出闻名的瑞兽，此刻正抱着它那口从不离身、据说能吞下四海财富的聚宝盆，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炸毛。它金色的竖瞳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试图靠近的神仙，尤其是财神爷。“看什么看？金主爸爸的打赏，那是房租！是水电费！是唐老板的血汗钱！硬币？想都别想！进了我的盆，天王老子也别想抠出去！”它用爪子护紧了盆口，发出威胁的低吼。
唐牧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信仰饥荒！这就是崔珏黑作坊被端掉后引爆的灾难性连锁反应！那该死的作坊以前像个粗暴的抽水机，把附近区域的“负能量”抽走了大半，无形中压制了仙栈里这些正经神仙们对“正面信仰力”——即那些喜悦、崇拜、爱慕、祈求等正面情感能量的渴求。现在抽水机没了，堤坝崩溃，压抑已久的饥渴感如同决堤洪水，瞬间将他的仙栈变成了一个“饿鬼道”分道场。神仙们为了争夺人间散逸的每一丝正面情感能量（流量），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体面？那是什么？能换火箭还是能换蟠桃？
他疲惫地揉着额角，试图在一片混乱中找到一点秩序。刚走到吧台后面，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大堂角落里那台老旧的、布满灰尘的液晶电视屏幕，突然自己亮了起来，发出滋滋啦啦的电流噪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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