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伟站在门外,手里还端着铜盆,温水腾起的热气模糊了他错愕的表情。他盯着眼前紧闭的雕花木门,耳朵里还回荡着新姑爷温和的嗓音:"我晚上不用人伺候,你自去歇着吧。"
铜盆里的水渐渐凉了,映出阿伟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他今年刚满十四,是府里最末等的小厮,平日里专管倒夜香、刷马桶的腌臜活计。今日管家突然把他叫去,拍着他瘦弱的肩膀说:"阿伟啊,你走运了,去伺候新姑爷。"
当时厨房的刘婶子偷偷拽住他,往他手里塞了半块饴糖:"那陆公子看着和气,谁知是不是个爱拿奴才撒气的主?前年周员外家的新姑爷,活活把书童打聋了......"
阿伟下意识摸了摸耳朵。他右耳有道疤,是去年不小心打碎茶盏,被管事用铜尺抽的。铜盆突然倾斜,凉水溅在他草鞋上,他这才如梦初醒。
"真...真不用守夜?"阿伟对着门板小声确认,声音细得像蚊子叫。等了半晌没回应,他蹲下身从门缝往里瞧——鎏金烛台上的火光已经熄了,只有月光透过窗纱,在地上铺了层霜似的白。
他蹑手蹑脚把铜盆放在廊下,突然听见屋里传来布料摩挲的声响。阿伟浑身绷紧,以为姑爷改了主意要责罚他,却听见"咔嗒"一声——是书卷合上的声音。
"《齐民要术》......"陆明远的声音混着翻页声飘出来,"这版刻得粗,第三卷的穗选法配图错了......"
阿伟瞪大眼睛。他伺候过不少老爷少爷,哪个不是夜里唤人捏脚捶背?这位倒好,竟自己摸黑看书!他鬼使神差地贴上门板,听见姑爷似乎在榻上辗转,被褥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
"阿伟?"屋里突然传来呼唤。
小厮吓得一哆嗦,膝盖磕在门槛上:"奴、奴才在!"
"我听见你还在外面。"门吱呀开了条缝,陆明远披着外衫探出半张脸,"可是没寻到住处?"
月光描摹着青年轮廓分明的侧脸,阿伟看见他衣领半敞,锁骨处还沾着点墨渍。这哪像富贵姑爷?倒像是村里熬夜苦读的穷书生。
"奴才这就走!"阿伟慌忙后退,却踩到自己松开的裤带,差点摔个跟头。
一双手稳稳扶住他肩膀。陆明远不知何时已站在跟前,掌心温度透过粗布衣裳传来:"当心。"
阿伟鼻尖突然发酸。上次有人这样扶他,还是娘亲在世的时候。他慌忙低头掩饰发红的眼眶,却看见姑爷的布鞋——鞋帮子开了线,露出里面补丁摞补丁的袜子。
"明日帮我找些苎麻线来。"陆明远似乎注意到他的视线,笑着指了指鞋,"这手艺我总学不会。"
阿伟傻傻点头,等回过神来,人已经走在回下房的小路上。夜风拂过脸侧,他摸了摸右耳的疤——不疼了,奇怪。
路过厨房时,他鬼使神差地拐进去,摸黑找出半罐猪油。这是厨娘们偷藏了抹手的,阿伟蘸了些涂在自己皲裂的脚后跟上。油膏渗进裂口的刺痛让他想起姑爷方才说的话:"你手上冻疮该抹药,明日去......"
"阿伟!"黑暗里突然传来管家的呵斥,"大半夜偷油吃?"
小厮吓得罐子都掉了,却被一只有力的手接住。本该睡下的陆明远不知何时站在身后,肩上还搭着那件半旧外衫:"是我让他取的。"
管家立刻变了脸色,谄笑着退下。阿伟仰头看着姑爷的侧脸,月光在那上面镀了层银边。他突然想起娘亲临终前说的话:"阿伟啊,这世上有种人,自己淋过雨,就总想给别人撑伞......"
回到通铺时,同伴们早已鼾声如雷。阿伟轻手轻脚爬上自己的草铺,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是方才姑爷塞给他的,里面包着两块桂花糕。
他小心咬了一口,甜香在舌尖化开。月光从破瓦缝漏进来,照见小厮脸上亮晶晶的,不知是糖粉还是别的什么。远处传来三更梆子响,阿伟把剩下的糕点藏到枕下,想着明日定要寻些上好的苎麻线来。
天光刚泛出鱼肚白,阿伟已经在客房外站了半个时辰。露水打湿了他的粗布鞋尖,手指冻得通红,却仍捧着新找来的苎麻线,时不时往门缝里张望。
忽然,回廊尽头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阿伟诧异地转头——这个时辰,府里的丫鬟们应该还在厨房忙活早膳才对。
一颗扎着双丫髻的小脑袋从月洞门边探出来。红袖睁着圆溜溜的杏眼,正巧对上阿伟疑惑的目光,吓得"呀"了一声,手里的铜盆差点脱手。
"你、你是......"小丫鬟结结巴巴地往后退了半步,绣花鞋踩到自己的裙摆,差点绊倒。
阿伟刚要解释,身后的雕花门"吱呀"一声开了。陆明远披着半旧的外衫倚在门框上,乌发松散地垂在肩头,衣领还歪斜着露出一截锁骨。晨光透过他身后的窗纱,将整个人镀了层毛茸茸的金边。
"姑爷醒了?"红袖慌忙福身行礼,发间的红绒花随着动作乱颤,"小姐让奴婢来......"
话没说完,她突然瞪圆了眼睛——这位新姑爷竟赤着脚踩在青砖地上!十指修长,骨节分明,脚背上还沾着几点墨渍,像是昨夜看书时不小心蹭的。
陆明远顺着她的视线低头,有些尴尬地蜷了蜷脚趾:"起得急,忘了穿鞋。"
红袖"噗嗤"笑出声,又赶紧捂住嘴。这位姑爷和想象中太不一样了——没有高高在上的架子,睡眼惺忪的模样倒像个邻家书生。她壮着胆子抬头,正巧撞进陆明远含笑的眼眸里。那瞳仁清亮如溪水,映着她通红的脸。
"小姐吩咐......"红袖的声音越来越小,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带,"请姑爷去主院敬茶......"
一阵穿堂风掠过,吹散了陆明远肩上的发丝。他随手将头发拨到耳后,这个随意的动作让红袖又看呆了——哪家姑爷会自己绾发?不都是让丫鬟伺候的吗?
"有劳红袖姑娘跑一趟。"陆明远温声道,"我收拾妥当便去。"
阿伟在一旁偷偷撇嘴。姑爷对个小丫鬟都这么客气,难怪府里下人们都说新姑爷没架子。他正想着,手里突然一轻——那卷苎麻线不知何时被陆明远抽走了。
"针脚密些。"青年笑着比划了个缝补的动作,"上回自己补的,三天就开线了。"
阳光终于越过屋檐,将三人的影子投在青砖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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