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远进门时带进一阵夜风,吹得烛火剧烈摇晃。
他穿着半旧的靛蓝直裰,衣摆上还沾着厨房的油烟味,腰间玉佩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在青砖地上投下小小的影子。
"岳母大人。"他躬身行礼,声音清朗如常。宋夫人注意到他靴底沾着新鲜的泥渍和几片香菜叶——显然刚从火锅店忙碌回来。
"坐。"宋夫人指了指对面的绣墩,声音冷得像淬了冰。陆明远刚坐下,就听见茶盏重重磕在桌面的声响。
宋夫人保养得宜的手指紧紧攥着杯盖,指甲上的蔻丹刮擦着釉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当初我就不同意这门亲事。"宋夫人开门见山,茶褐色的眸子在烛光下显得格外锐利,"是老爷念着你父亲的情分..."
她咳嗽起来,帕子上绣的牡丹沾了茶水。
窗外的梆子声又响了一次。宋夫人从袖中取出一个褪色的荷包,荷包上绣着的鸳鸯已经模糊不清。
她颤抖着手指倒出几粒干枯的桂花,香气早已消散殆尽。
"这是你父亲送来的聘礼之一。"她捻起一粒,在烛光下细细端详,"那年黄河决堤,是他冒死送来赈灾粮..."
桂花在她指间碎成粉末,簌簌落在桌面上。
陆明远脊背挺得笔直,手指在膝上收紧又松开:"家父常教导,滴水之恩..."
"所以你就是这样报恩的?"宋夫人突然拍案而起,腕间的翡翠镯子撞在桌角,发出清脆的"叮"声。
她胸口剧烈起伏,金丝牡丹纹样的衣襟皱成一团。"查三年前的旧案?你知道那背后是谁吗?"
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映得陆明远半边脸隐在阴影里。他看见宋夫人眼角细纹里藏着深深的恐惧。
"不是我要惹事。"陆明远声音低沉,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是金玉楼..."
"住口!"宋夫人厉声打断,金凤钗上的珍珠剧烈晃动。
她压低声音,"你以为改了店名就没人知道?这宅子从前就是醉仙楼!"
窗外传来"咔嚓"一声轻响——是树枝被踩断的声音。陆明远警觉地望向窗外,却只看见一片晃动的树影。
宋夫人冷笑:"现在知道怕了?"她取出一封泛黄的信笺,
信纸边缘焦黑,像是从火中抢出来的。上面只有半句话:"...大人吩咐,醉仙楼必须..."
陆明远接过信笺,指尖触到一道陈年的血渍。
他单膝跪地,青砖的凉意透过衣料传来:"岳母明鉴,小婿并非不知轻重。"
他的声音带着少见的恳切,"但金玉楼今日断我们货源,明日就可能下毒..."
"你以为我不知道?"宋夫人突然哽咽,声音像是被什么哽住了。
她袖中滑出一块羊脂白玉佩,上面刻着"平安"二字,"三年前他们就是这么对付醉仙楼的!"
烛光下,陆明远看见岳母眼中闪烁的泪光。
"我最后说一次,"宋夫人收起所有情绪,声音冷硬如铁,"安分守着你们的火锅店。"
她将玉佩重重拍在桌上,羊脂玉与酸枝木相撞,发出沉闷的声响。"否则..."
陆明远缓缓起身,袍角沾了地上的灰尘:"否则如何?"
他声音很轻,却让宋夫人瞳孔骤缩。
窗外突然电闪雷鸣,照亮了二人对峙的身影。
宋夫人看见女婿眼中那种熟悉的光芒——和她父亲当年上书弹劾权贵时,一模一样。
"滚出宋府!永远也不要来打扰雨薇!"宋夫人抓起茶盏砸向地面,瓷片飞溅到陆明远靴边。
一块碎片划过他的手背,留下一道细小的血痕。她胸口剧烈起伏,金丝牡丹纹样的衣襟皱成一团,像是被揉碎的花。
陆明远躬身退出时,听见内室传来压抑的啜泣声。
廊下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晃,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一直延伸到院墙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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