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的鱼肚白被朝霞浸染成血色，朱允熥将最后一口烤红薯塞进嘴里，陶罐里的山泉水泛起粼粼波光。
阿依娜正用藤蔓捆扎行李，彩色的绳结在她指尖翻飞："小锅锅，我们真要走啦？"话音未落，朱允熥突然攥住她手腕，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先去找猎户大叔感谢一下他吧！"朱允熥望向晨雾弥漫的山谷，苗刀在腰间轻晃，"没有那些陶罐，我们连热水都喝不上。"
阿依娜欣然点头，发间的野菊随着动作轻轻颤动。两人踩着露水朝半山腰的吊脚楼走去，露水打湿裤脚，却丝毫未减他们脚步的轻快。
行至半途，山风送来一声微弱的抽噎。朱允熥猛地驻足，瞳孔骤缩："你听见了吗？"阿依娜侧耳细听，只捕捉到山鸟振翅的声响："哪样？"
"嘘——"朱允熥按住她肩膀，屏息凝神。
晨雾中，断断续续的啜泣声混着犬吠飘来，像根细针刺进耳膜。阿依娜脸色瞬间煞白："好像是...哭声！"
朱允熥已经提气狂奔，靛蓝短衫在风中猎猎作响。穿过最后一片竹林时，血腥味扑面而来。
吊脚楼的竹门歪斜着倒在地上，门框上还残留着新鲜的爪痕。
"阿爸，阿妈！你们醒醒，阿朵害怕！"撕心裂肺的哭喊从院里传来。朱允熥撞开雕花木门，眼前的景象让他血液几乎凝固。
猎户夫妇蜷在满地狼藉的饭桌旁，胸口插着淬毒的短刃，暗红的血浸透了阿朵最喜欢的蓝布围裙。
小小的女孩光着脚丫跪在尸体中间，裙摆沾满泥浆，怀里还紧紧抱着那只竹编蚂蚱，泪珠大颗大颗砸在父母早已冰凉的脸上。
阿依娜的衣袖很快被阿朵的泪水浸透，小女孩攥着母亲衣角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身体在颤抖中痉挛。
挣扎间，阿朵发间的银铃掉落在血泊里，发出细碎而凄清的声响。
随着最后一声抽噎，她的眼皮缓缓合上，疲惫至极的身躯终于瘫软在阿依娜怀中，睫毛上还凝着未干的泪珠，呼吸却渐渐平稳。
朱允熥跪在猎户夫妇身侧，指尖抚过猎户瞪大的双眼，轻轻阖上那充满不甘的眼睑。他喉结剧烈滚动，伸手探向两人颈间脉搏——触手一片冰凉，再无半点生机。
当他起身时，衣摆扫过地上破碎的陶罐，那正是自己前日换来的煮药器皿，此刻却成了满地锋利的碎片。
阿依娜将阿朵安置在尚且完好的竹榻上，目光扫过猎户夫妇心口的伤口。那些暗紫色的淤痕呈诡异的花瓣状扩散，她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是落花洞的手笔。他们用'血蝶蛊'杀人，伤口会开出这种毒花形状..."
话音未落，朱允熥突然一拳砸在木柱上，木屑纷飞间，梁上悬挂的熏肉都跟着晃动。
"是我们害了他们。"朱允熥的声音像是从胸腔最深处挤出来，沙哑得几乎不成调。他想起那日用兽皮换陶罐时，猎户豪爽的笑声；想起老人往他箩筐里多塞的干辣椒。
而如今，那布满老茧的双手永远失去了温度。他周身的气息骤然变冷，九幽玄天神功的寒气不自觉外泄，地面的血泊竟开始结出细小的冰晶。
怀中的阿朵突然发出不安的呜咽，蜷缩成更小的一团。阿依娜赶忙抱紧孩子，嗔怪地瞪向朱允熥。
少年如梦初醒，猛地收敛气息，掌心却已被指甲掐出血痕。晨光穿过破碎的窗棂，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阴影，额间青筋突突跳动。
良久，朱允熥背对两人而立，看着墙上阿朵歪歪扭扭的蜡笔画。画中三个小人手拉手，太阳被涂成诡异的紫色，此刻却被飞溅的血迹染成暗红。
"以后，小姑娘就跟着我吧，"他的声音终于平静下来，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来抚养。"
风卷着血腥气灌进屋子，吹得阿朵的纸风车在角落里吱呀转动，而吊脚楼外，晨雾不知何时又漫了上来，将这处人间惨景裹进浓稠的黑暗。
山风卷着枯叶扑进吊脚楼，朱允熥跌坐在血泊未干的竹席上，眼前不断闪回猎户夫妇倒下的模样。
他闭上眼，试图平复翻涌的气血，却在混沌中听见一声熟悉的低唤。
"允熥，你只是想守护你皇爷爷皇奶奶，只是想守护你大哥吗？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
朱允熥猛地睁眼，只见朱樉负手立在光影交界处，玄色蟒袍上的金线绣纹在虚空中流转。
秦王身后浮动着半透明的兵戈虚影，似有千军万马的嘶鸣自九霄传来，震得他耳膜发疼。
"二......二叔！"朱允熥踉跄着起身，却发现自己仍跪在地上。
他望着朱樉眼中跳动的火焰，突然想起幼时被吕氏关在柴房的雨夜，也是这双眼睛穿透黑暗，将浑身湿透的自己抱上骏马。
朱樉缓步上前，靴底碾碎地上的蛊虫残骸，带起的气浪掀动朱允熥的衣角。
少年仰头望着叔父棱角分明的下颌，看见他喉结滚动时暴起的青筋——那是征战沙场时留下的箭伤疤痕。
"无妨，二叔不会责怪你。"朱樉伸手抚过朱允熥染血的发顶，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你需知，如果没有这天下百姓，你的皇室身份只是个笑话。"
他突然攥住少年的手腕，将其拖至窗边，窗外顿时浮现出万千流民哀号的虚影，"看看这些人，他们供养着皇室，而你又能为他们做什么？"
朱允熥的瞳孔剧烈收缩。他看见枯瘦的孩童啃食树皮，看见妇人将死去的婴儿埋进雪堆，更看见落花洞的蛊虫爬满村落。
画面最后定格在阿朵抱着父母尸体的模样，小女孩的哭声穿透虚空，震得他心口生疼。
吊脚楼内死寂沉沉，唯有阿朵细微的呓语在血腥气中回荡。
朱允熥跪在满地狼藉间，额发垂落遮住眉眼，指节深深掐进掌心。
一滴滚烫的泪突然砸在猎户染血的衣襟上，晕开更深的暗红，恍若他此刻翻涌的心境。
当泪水滑落下颌的刹那，朱允熥缓缓睁开双眼。
瞳孔深处似有幽蓝火焰明灭，往日的青涩稚气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淬了冰的冷锐。
"二叔，允熥似乎懂了！"他的声音低沉如擂鼓，尾音带着破茧而出的震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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