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初的晨雾还未散,张家祠堂侧边的青石铺就的账房外,已排起了长队。各商会店铺的掌柜们提着沉甸甸的木匣、布囊,面色各异,却都步履匆匆地往那扇黑漆大门里去。
绸缎庄的李掌柜走在最前,木匣里码着整整齐齐的上等云锦和五十两纹银,他脸上堆着笑,进门前还不忘理了理衣襟——上月江南新货俏销,这点“月例”于他不过九牛一毛。可紧随其后的米铺王掌柜就没这般从容了,他布囊里的糙米装得满满当当,却仍被账房门口的管事拦住。“王掌柜,”管事掀开布囊一角,眉头微蹙,“糙米成色不对,且分量差了半斗。”王掌柜额头顿时沁出细汗,忙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里头是十两碎银,声音压得极低:“上月北地遭了蝗灾,新米收不上来,这是小的……这是小的自个儿贴的,您通融通融。”管事掂了掂碎银,冷着脸摆手让他进去,布囊里的糙米混着几缕谷糠,在晨光下泛着陈旧的黄。
当铺的赵掌柜来得最晚,他提着的皮袋瘪了些,里头除了二十两散银,竟还有半吊铜钱和一对有些发黑的银镯子。“上月城里没什么好当的物件,”他对着管事解释时,声音发紧,“这镯子是小的家传的,先顶上数。”管事拿过账本核对,笔尖在“当铺”那栏重重一划:“下月若再用旧物充数,按家规,翻倍缴。”赵掌柜喉结动了动,终是没敢再言语。
日头渐渐高了,账房里堆起的粮米、绸缎、药材、银钱越积越高,掌柜们陆续离开,有的脚步轻快,有的背影佝偻。没人敢问“为何生意差了也要缴”,就像没人敢问祠堂里那块“忠孝传家”的匾额,为何总在每月此时透着寒气——张家的规矩立了三代,无论南货行的船是否遇了风浪,药铺的药材是否遭了霉变,只要铺子还挂着“张记”的招牌,这每月初一的资源,便一分一毫都不能少。
末了,最后一位掌柜踏出账房时,门槛边的石狮子嘴里,已叼着几枚从布囊缝隙漏出的铜钱,在日头下闪着冰冷的光。
暮色浸进临河的雅间时,张世蟠正捻着胡须品酒。青瓷杯沿沾着琥珀色酒渍,他夹起一筷子酱爆螺肉,慢悠悠道:"王掌柜,明儿起腾出后院场子。"
掌柜的连忙躬身:"爷有吩咐?"
"弄场拳脚赛,"张世蟠吐出半颗螺壳,"不拘规矩,凡手里有活的都能来。"他指尖叩着桌面,目光扫过楼下往来酒客,"我瞧这码头镇上藏龙卧虎,得筛几个好苗子。"
掌柜的眼睛一亮:"爷是要..."
"别声张,"张世蟠打断他,又灌下口烧刀子,"让付天去操办。场地、规矩、输赢彩头,都交给他。"他放下酒杯,眼底闪过丝玩味,"告诉他,三日后正午开赛,我要亲眼瞧瞧——他能不能给我挑出块真金子。"
掌柜的心里咯噔一下,付天那小子虽机灵,可办这种场面事还是头一遭。但见张世蟠呷着酒不再多言,只得喏喏应下,转身时听见身后传来轻笑声,似是对杯中酒,又似是对即将上演的好戏。
张世蟠背着手,跟着掌柜刚看过账房的出入明细,又转到后院库房瞧了瞧存货。见绸缎码放齐整,账本记得清楚,他捻着山羊胡微微点头,正要说句"还算妥当",忽闻前堂传来一阵尖利吵嚷,像是有人打翻了油瓶,夹杂着伙计的呵斥与妇人的哭喊。
"怎么回事?"张世蟠眉头顿时拧起。掌柜心里一咯噔,忙赔笑道:"许是哪个伙计毛手毛脚,东家稍候,小的这就去瞧瞧。"话音未落,一个穿靛蓝布衫的中年妇人已哭哭啼啼闯到月洞门边,身后跟着个满脸通红的小伙计,手里还攥着半匹撕裂的杭绸。
"你们荣兴斋就是这么欺负人的!"妇人身子一歪就要往柱子上撞,被旁边账房先生急忙拉住,"明明是你们的料子打了补丁,反倒说我讹诈,还有没有王法了!"张世蟠定睛一看,那匹宝蓝色杭绸确在幅边有道细如发丝的跳丝,若不细看极易忽略。
小伙计急得脖子冒青筋:"你买时怎不细看?出了门就来撒泼,当我们好欺负不成!"掌柜额头冒汗,忙喝住伙计,又转向张世蟠躬身请罪:"东家恕罪,是小的管束不严......"张世蟠没理他,径直走到妇人面前,目光扫过那匹残绸,又瞥了眼柜台后缩着的几个看热闹的伙计,脸色慢慢沉了下来。
池庸分开两人,脸上泛起红光,显然被那声叫好激得来了兴致。他清了清嗓子,双手虚虚一握,仿佛握着支无形的狼毫笔:"诸位有所不知,这符篆一道,看似繁复,实则有章可循。"他忽然提高声调,指尖在空气中快速勾勒,"譬如这'引气符',常人只知依样画葫芦,却不知朱砂需取辰州所产,符纸要以桃木浆制,最关键的是落笔时需存'一念代天'之心——"
说到此处,他猛地一拍大腿,眼里闪着光:"我早年画符总不得要领,后来在终南山偶遇一位老道,他让我对着山泉画三千张水符。直到第三千张,手腕突然一沉,那符纸竟自己漂在水面打转,这才明白什么叫'笔未到,气先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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