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仙域浩阳城以东百里外,嶙峋雪峰环抱的小县城里,青瓦灰墙的封城吕家此刻正笼罩在氤氲灵雾中。
红漆斑驳的朱门外,几株虬枝老梅在寒风中簌簌落着残瓣,像是为即将上演的悲欢提前撒下的纸钱。
正厅前庭的青玉砖地上,二十余个裹着锦缎袄子的孩童正叽喳嬉闹。他们腕间的银镯随着蹦跳叮当作响,在雕梁画栋的庭院里绘成一幅温馨的画卷。
唯独角落的汉白玉栏杆旁,蜷着个单薄如纸鸢的灰衣孩童——吕梦正用枯瘦的手指摩挲着母亲连夜缝补的补丁,青紫的嘴角残留着晨起时父亲酒醉后的掌痕。
"下一位,吕宏远之子!"族老沙哑的嗓音惊起檐角冰棱。人群霎时静默,无数道讥诮目光织成寒刃,将小少年单薄的身影钉在测灵石前。通体莹白的灵石倒映着他惨白的面容,恍若照妖镜映出他破洞布鞋里冻得发紫的脚趾。
当灵石死寂如顽石时,不知是谁率先掷出个雪球。那团夹杂着冰渣的雪球"啪"地在他额角绽开血花,紧接着是此起彼伏的哄笑:"废物爹娘生废物儿子!"
"让我来!"清脆童音突破喧闹响起。双丫髻上缀着红色流苏的吕瑶轻提裙裾,藕节似的手腕刚触到灵石,霎时碧涛翻涌、玄黄流转,灵光直冲云霄惊散漫天云霭。族长袖中温养百年的传讯玉简竟自行飞出,在虚空刻下"甲等"二字。
顿时嘲笑声转为了恭贺声和奉承声,吕宏远眉开眼笑的迎合着族亲的同时,还时不时用锐利的眼神刺向缩在人群后的稚童。
夜深人静时,吕家偏院柴房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都是你这废物,害老子丢尽颜面!"父亲醉醺醺的咆哮震得窗棂积雪簌簌而落,"明日我便将你卖进斗兽场..."
话音未落,正在织布的妇人突然抬起头,恶狠狠的盯着丈夫,在后者惊愕的目光中,这个素日唯唯诺诺的妇人竟露出豺狼般的狞笑:"何须明日?此刻便让这小畜生消失!"
鹅毛大雪中,五岁孩童的呜咽被北风撕成碎片。他蜷在朱漆剥落的门环下,透过门缝望见厅内暖黄烛光里,姐姐正捧着新得的碧玉镯咯咯娇笑。
当姐姐踩着鹿皮小靴踢开他冻僵的小手时,鎏金门环上凝结的血珠"嗒"地坠入雪地,绽开一朵妖异的红梅。
“不想死赶紧离开,莫不是你真想去喂野兽?”姐姐说完转身离开,伴随着“砰”的一声大门重重关上,从此断绝了吕梦与家人的因果羁绊。
他绝望的看着再次紧闭的大门,踉跄着起身,葡萄似的大眼睛里此刻黯淡无光,僵硬的小身体像是被抽离了灵魂的行尸走肉。
单薄的小小身影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雪原上,身后蜿蜒的足迹很快被暴风雪吞没,凛冽的寒风犹如一根根长钉,锥魂刺骨。
骤然倒下的小身体将雪地激起一阵雪花。恍惚间,玄色织金靴履踩踏雪地的脆响自头顶传来,来人斗篷翻涌间,周身萦绕的血腥气竟比风雪更冷三分。
"根骨绝佳,偏偏..."沙哑低笑震落松枝积雪,"这天漏之体,倒是个取乐的好材料。"
枯瘦如鹰爪的手指捏上他下巴的瞬间,吕梦看见自己呼出的白气凝成霜花,每一片都映着族人讥诮的眉眼。
次日正午时分,白炽的阳光裹挟着刺骨寒意,穿过庙宇坍塌的穹顶裂隙,将斑驳的光柱倾泻在蜷缩于草堆间的孩子身上。
吕梦纤长的睫毛如垂丝蝶翼般轻颤,忽而睁开的琥珀色瞳孔猝不及防撞入强光,霎时漫起水雾。他慌忙抬起粗糙干瘦的手背遮挡,细碎雪粒从乱蓬蓬的鸦青色发梢簌簌坠落。
待眼前白翳散去,稚童支着瘦削的手肘撑起身子。打满补丁的旧袄下摆滑落时带起尘埃,露出腕间紫青色的淤痕。
他茫然环视这座摇摇欲坠的庙宇:椽木断裂的穹顶犹如巨兽獠牙,蛛网在残破的经幡间织就银灰帷帐,半面朱漆剥落的神像斜倚着香案,空洞的眼眶里栖着寒鸦。
"这...是幽冥地府?"孩童稚嫩的嗓音裹着沙哑,喉咙在苍白颈项间急促滚动。忽然腹部传来绞痛,他下意识按住凹陷的胃部,单薄脊背撞上斑驳砖墙,"痛...还会痛..."细若蚊呐的呢喃混着哽咽,"原来幽冥地府也不收无灵根的废物。"
他猛地抱紧单薄的肩膀跌坐回草堆,褴褛的衣摆拍起陈年尘埃飞扬在空气中。这个弥漫着腐朽气息的陌生环境让浑身青紫的他牙齿打颤,指甲深深掐进手臂结痂的伤痕里蜷缩成一团。
掺着冰碴的抽泣声惊醒了门前枯树上闭目假寐的玄灵鸦,不详生物密密麻麻挤满枯树枝头,数千只绿豆大的漆黑瞳孔直勾勾盯着破庙内的小小身影——就像三日前他被丢出朱门时,亲族们躲在暗处偷窥的一双双眼睛。
被家人抛弃的每一个残忍细节在脑海里重新回放:父亲生拉硬拽将他拖出门外,在雪地上留下两道深深的雪痕,母亲转身时石榴裙摆旋出的弧度,姐姐踹开他小手的鹿皮锦靴...最后定格在他扑倒在雪地里抓到的半片枯叶,在北风呼啸中碎成齑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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