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他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确认了报废。然后他慢条斯理地拉开旁边一个同样黑沉沉的抽屉,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一叠厚厚的、用特殊阴间兽皮制成的表格。他抽出一张,又拿起一支阴笔,蘸了蘸旁边墨绿色的墨汁。
“姓名?职司?辖区?器物编号?损坏时间?地点?原因?初步自检结论?”一连串的问题如同冰雹般砸了过来,语速快得惊人,每一个字都透着一股公事公办的冷漠。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烦躁,一一作答:“赵无咎。勾魂使。西区乱葬岗第七十三段。锁链编号:玄癸七九六。损坏时间:约半个时辰前。地点:西区乱葬岗外围。原因:长期使用耗损,灵性自然逸散。自检结论:核心符印碎裂,阴煞回路中断,不可修复。”
小文书头也不抬,手中的阴笔在那张兽皮表格上飞快地游走,留下墨绿色的、散发着微光的字迹。他写得极快,笔尖划过坚韧的兽皮,发出“嗤嗤”的轻响。
“损坏时是否在执行公务?是否造成魂体逃脱或怨灵失控?是否有目击者?目击者姓名职司?”问题还在继续,越来越细,越来越刁钻。
“是执行公务。未造成魂体逃脱或失控。目击者:牛头,同为西区勾魂使。”我耐着性子回答,感觉自己的魂力都在这种无休止的盘问中一点点消耗。
“嗯。”小文书又是毫无异议地应了一声,笔走不停。终于,他写完了长长的一串,将那张墨迹未干的兽皮表格从窗口推了出来,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和我的“口供”。“拿着,去‘器物检测科’三号法阵室做最终灵性溃散鉴定,鉴定员签字后,再拿回来。然后填这张《临时法器申领审批表》。”他不知又从哪个抽屉里摸出另一张同样复杂的兽皮表格,压在刚才那张上面,一起推了出来。
我看着眼前这两张散发着墨臭和繁琐气息的表格,只觉得眼前发黑。这流程,没小半个时辰根本走不完!那乱葬岗的赌鬼怎么办?
“文书大人,”我强忍着怒气,试图商量,“您看,我这还赶着去拘魂,那亡魂怨气不小,耽搁久了恐生变故。这临时法器…能否先支取一件应急?表格我回头一定补上,绝不敢耽误!”
小文书终于抬起了头,那张尖瘦的脸上露出一丝混合着讥讽和优越感的笑容,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我破旧的皂隶袍子:“规矩就是规矩,赵大人。没有最终鉴定确认报废,没有填好审批表层层签字,谁敢给你临时法器?万一你领了新的,这旧的回头又‘活’过来了呢?或者你领了法器去干私活了呢?这责任,谁担得起?”他慢悠悠地拖长了调子,“再说了,拘魂是你分内之事。误了时辰,自有《勾魂延误问责条例》等着。该填的表,该走的流程,一步也不能少。下一个!”
后面排队的鬼差已经不耐烦地往前挤了挤。冰冷的拒绝像一盆忘川水,浇得我透心凉。看着小文书那副油盐不进、高高在上的嘴脸,一股邪火在胸腔里左冲右突,几乎要冲破喉咙喷出来。真想一拳砸碎这冥铁铸的窗口,砸烂他桌上那堆该死的表格!但残存的理智死死地拽住了我。在这里闹事?《阴差扰乱公务场所秩序处罚办法》的条款瞬间浮现在脑海,那后果绝对比延误勾魂更可怕。扣阴德、罚苦役、甚至打入地狱道去体验一下自己勾过的那些亡魂的滋味……我打了个寒颤。
我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虽然鬼魂并无实体,但这种愤怒带来的魂力波动却异常真实),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最终,还是那深入骨髓的对阴司法度的恐惧占了上风。我猛地一把抓起窗口那两张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兽皮表格,墨绿色的字迹仿佛在嘲笑我的无能。纸张粗糙冰凉,带着一股劣质阴墨特有的、令人作呕的腥甜气味。
“好!好!我填!我走流程!”我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嘶哑得像是破风箱在拉扯。猛地转身,撞开身后几个同样一脸苦相的鬼差,带着一股压抑的狂风冲出了这令人窒息的“器物管理处”。身后似乎还隐约传来那小文书和其他窗口小鬼吏们低低的、带着轻蔑的嗤笑声,像细小的毒针,扎在背上。
殿外的灰雾似乎更浓了,粘稠得如同化不开的怨念,沉甸甸地压在肩头。我捏着那两张催命符般的表格,脚步沉重地向所谓的“器物检测科”走去,每走一步,都感觉像是踩在烂泥潭里,越陷越深。那乱葬岗新死的赌鬼,此刻想必怨气更盛,正在疯狂地吸食着乱葬岗的阴秽之气。若真让他成了气候,化作厉鬼,跑出去害了生人,这滔天的罪责……我简直不敢再想下去。眼前仿佛已经看到了崔判官那张冰冷严厉的脸,还有堆积如山的《厉鬼成因分析报告》、《应急处置不当检讨书》……无穷无尽的表格,像一张巨大的、粘稠的蛛网,将我紧紧缠绕,越收越紧,几乎要窒息。
就在这满腔愤懑几乎要将我点燃的时刻,一阵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哭泣声,如同游丝般,穿透了厚重的灰雾,幽幽地飘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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