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帮宝玉一把,宝玉这次竭尽全力,一定许二姐姐一世圆满!”
“对不起,二姐姐,宝玉算计了你!”
青埂峰巨石“嘭”地破碎,宝玉白袍红衣立在云端,迎春直往无底的漆黑深渊下坠。
什么算计什么一世圆满,她通通都不要。
上一世她活够了,凄苦的生活让她麻木,对惊喜圆满好合等一切美好的字眼都不抱希望,也不期待。
她也不要这一世,不想重活。
她只要见见姐妹们,聊慰相思之疾。
可那些落下来的无数碎石亮片不容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碎片聚成一道刺目白光,如三尺长剑,冲迎春眉间而去。
“啊……”迎春一瞬愣怔,似梦非梦,轻呵出声。
瞧,她又见了什么?
太白昼见、双月同天、西南蛊乱,三边异象共生,沉寂亿万斯年的上古神力被唤醒,逸入四方大地。
但,和她有什么相干呢?
眼睫眨呀眨,扫着盖住她脸的白绫,扑簌扑簌。
迎春摸到眉心的痣,心口起伏不定。甄英莲又叫作香菱的那个姑娘,眉心胭脂记说是福相。
“公主……咱们公主好惨,咱们殿下恁小年纪……圣上好狠的心呐!”
大衍太和十八年,上京敦义坊净业寺禅房,屏风外,小丫头嘤嘤啼哭。
“嘘,”另一个丫头压低声,“公主殿下染了时疫,不治而死,圣上纵然是天子,也无法违抗天命。”
“白露你莫张嘴胡说,知道的,知你心疼主子殿下,殿下薨逝,你心里难受极了才口无遮拦……”
又是个苦命的?
好像自己来得不是时候?一会儿“诈尸”岂不吓死个人?
公主?
迎春躺着寻思,宝玉不是说她附的原身是太子之女么?
国姓为纪,册封曹阳郡主。
听丫头的意思,皇帝才是她亲爹?太子妃和皇帝?她想起青埂峰石头上的字样,爬灰、聚麀、东府里除了两个石狮子干净……
原身是被戳穿身份全皇室体面“不治而死”?
迎春一念刚息,随着她的到来这公主新生的眉心痣化出一行字在脑海中闪着金光——郡主,即郡公主。
所以?丫头说得没错?
怎么回事?迎春纳罕,她没有细想。脸上身上盖着白绫,实在太闷。
外头叫白露的小丫头打着哭嗝儿,喉咙一抽一抽,哭得她心都要融化了。
“思棋姐姐怎么还不回来?我怕……”白露颤声,“殿下才去了不到两刻钟,魂儿定然没走远……”
“我怕殿下做了鬼也不放过咱们,日子哪天是个头儿?”白露抹开衣袖,举着被戒尺抽得青肿的手臂,眼泪吧嗒吧嗒。
九公主年小邪恶,以肆虐为乐,宫人多受其苦。
偏公主又聪慧,在天子贵妃面前遮掩得极好,她们做下人的,有苦也没处诉去。
“唉……”
谷雨陪着一叹,房门“吱呀”被推开,她们忙齐齐住嘴,到外间迎接。
“思棋姐姐……”
“见过太子殿下!”
大衍太子纪弘大步跨入内室,灰蓝色水波暗纹纱袍广袖携风吹起盖着迎春小小身子的白绫边角。
迎春满脸满身浸出细汗,黏腻腻的,两手紧紧握拳,心口扑通狂跳。
她大脑一片空白,做着砧板上一条奄奄一息的活鱼,等待主人家宰杀。
“太子殿下,我们公主是染时疫去的,殿下一人之下万金之躯,看过一眼就是了,免得过了病气……”
司棋?
屏风外响起一个熟悉的、让迎春眠思梦想且此刻恨不得为之从床上弹起的声音。
但理智告诉她,不要轻举妄动。
“主仆一场,公主的后事婢子会办妥当,里头着实危险,请太子殿下外厅说话罢。”思棋催促道。
不愧是她的司棋,迎春心里头称赞。
自己初来乍到还不知道怎么见人,司棋的话无疑在帮她拖延。
她想起方才小丫头口中喊过“司棋”姐姐,名字兴许同音,可连声音竟然也一样。
隔了生死,隔了几百年,明知屏风外那丫鬟不是司棋,也绝无可能是她的司棋。
但迎春还是忍不住一片亲近之情。
倏然感觉眼前变亮,脸上被遮盖的沉闷也散去一二,迎春呼吸一紧。
白绫被纪弘揭开了。
“御医!快传御医!公主还有救!”纪弘第一时间发觉不对,他这妹妹小脸微红,秀眉紧蹙,一呼一吸,并非魂归九天。
“嗳!”
思棋悲喜莫辨,连忙应声,她也不吩咐谷雨、白露,自己急急奔出禅房。
这就蒙混过关了?迎春狐疑。
不变应万变,她姑且等着御医宣判。
“哐当!”
还不到半刻钟,房门被粗鲁地撞开。
“太子殿下救救婢子!”思棋扬声愤愤,“婢子还没到赵御医安歇的院子,姜大人追着婢子不由分说就让侍卫捆了!”
“殿下明鉴,子不语怪力乱神,九公主殿下是疫病殁的,还是让公主殿下早早地入土为安!这样,殿下安心,圣上、贵妃安心,国泰民安!”
姜齐拱手大义凛然,趋步走去屏风后的床榻。
“姜大人这是作何?男女大防,请大人速速退出内室!”
姜齐好大的狗胆,把活埋说得如此动听!厚颜无耻!
思棋目眦欲裂,左右手搓磨,挣着绑缚的麻绳厉声喝道:“我家殿下平日纵有不是之处,殿下也是金尊玉贵千金之体,岂由大人亵渎!”
“太子殿下!殿下圣人之徒,岂能迷信鬼神还魂之说?请太子殿下早做决断!”
姜齐说罢,不等纪弘反应便越过他走近床榻,两爪如钳,出手极速,顷刻就扼住小女孩纤细的脖颈。
可惜了的,这姿容……
姜齐飞快转念,九公主长大定然同她母亲般搅得天下不宁。
不可惜,他这是在为民除害为君分忧。
女子怎能做天子!司天台管不了的天命,他来管!
姜齐志得意满,下手狠厉。
“咳咳咳……咳咳……咳……”
迎春隐忍不得,发出低哑残破的喉音,突如其来的惊变迫使她眼睛不断冲上翻白眼,五官扭曲。
渐渐,连喉音也被扼杀了,迎春抖着唇,眼眶里蓄满了晶莹且无能的泪水。飘飘摇摇,和她一样,一碰即碎。
这种感受……太难过了,为什么她要一次次地体验被剥夺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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