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目光扫过墙角那坛蒙尘的粗陶坛子。是“醉仙酿”蒸馏后剩下的沉渣,澄澈的酒液早被刮干净卖光了,坛底只剩小半坛浑浊粘稠的泥浆状沉淀物,散发着浓烈刺鼻的劣质酒精味,混着一股说不清的腐败气。旁边,是那几捆沾泥带土的枯梅枝。
他猛地站起身,一脚踢开脚边的破瓦罐。罐子哐当滚到墙角,惊起几只冻僵的耗子。
“烧火!”声音像砂纸磨铁。
灶膛里塞进湿柴,浓烟滚滚,熏得人睁不开眼。陈默拖过那口歪斜的大铁锅,舀了几瓢冰凉的井水倒进去。水在锅里晃荡,映着他沾满烟灰的脸。他把那几捆枯梅枝子,连枝带叶带泥,一股脑摁进冷水里。枯枝在冷水里漂浮,像溺水者的手臂。
火苗舔着锅底,冰水慢慢变温,翻滚。枯枝败叶在沸水里沉浮,迅速褪去最后一点残绿,变得灰败糜烂。一股难以形容的怪味弥漫开来——是枯枝的朽气、泥土的腥气、混着劣质酒精的刺鼻气,在高温下蒸腾、发酵,形成一股酸腐中带着一丝诡异甜腻的气息,像腐烂的花果泡在酒缸里。
煮了不知多久,锅里的水变成浑浊的黄褐色,漂着烂叶和泥浆的浮沫。陈默用破瓢将浮沫撇去,舀出浑浊的液体,倒进旁边一个豁了口的粗陶盆里冷却。液体浑浊,像泥汤。
他走到墙角,抱起那坛“醉仙酿”沉渣。坛子很沉。他晃了晃,粘稠的泥浆状沉淀物在坛底发出沉闷的滑动声。他拔开破布塞子,一股极其霸道、如同液态火焰般的劣质酒精气,混合着腐败的酸馊味,猛地冲出来!熏得他眼前一黑,胃里翻腾。
他屏住呼吸,将坛子倾斜。粘稠、暗褐色的沉渣,如同缓慢流淌的泥石流,带着刺鼻的酒精气,咕嘟咕嘟注入陶盆里浑浊的花液里。
“滋啦——!”
沉渣撞入花液,瞬间激起一片浑浊的油花和泡沫!一股更浓烈、更诡异的混合气味炸开!像是腐烂的花果被丢进了燃烧的酒窖!酒精的凛冽强行压住了枯枝的朽气,却又被那酸腐的甜腻缠绕,形成一种令人头晕目眩、几欲作呕的怪香!
陈默用根木棍死命搅动。浑浊的液体在搅动中渐渐融合,颜色变成一种更深的、如同劣质胭脂般的暗红色,粘稠度也增加了,像稀释的血浆。那股怪异的香气愈发浓郁,霸道地钻进每一个毛孔。
他停了搅动。液体在陶盆里慢慢沉淀。浮沫和杂质沉底,上层液体竟变得相对清澈了些,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带着油光的暗红色泽。那股怪味似乎也沉淀下去一些,只留下一种浓烈到发腻、带着酒精冲劲的……花香?像是被烈酒腌渍过的腐烂玫瑰。
他找来几个粗陶小药瓶——是刘二狗从医馆垃圾堆里淘换来的,瓶口还沾着黑褐色的药渍。他用破布蘸水,胡乱擦了擦瓶身。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陶盆上层那暗红色的、带着油光的液体,舀进小药瓶里。液体粘稠,倒得缓慢,在瓶口拉出细长的、油亮的丝。
装了七八瓶。瓶口用浸过蜡的破布塞子紧紧堵住。暗红色的液体在粗陶瓶里微微晃动,像凝固的血。
他拿起一瓶,凑到鼻尖。浓烈、甜腻、带着酒精灼烧感的怪异香气,直冲天灵盖。他胃里一阵翻搅。这玩意儿……能叫香水?
他扯过一张相对干净的“墨香轩”次品纸——纸面依旧粗糙,但没霉斑。他咬破食指指尖,挤出一滴暗红的血珠。血珠在纸上洇开。他用烧焦的细柴棍,蘸着那点血,在纸上歪歪扭扭写下三个字:
赠沈
写完,他将纸条卷起,用一根烂草绳,系在其中一瓶的瓶颈上。纸条卷曲,血字模糊。
“送去。”他把那瓶系着血字纸条的粗陶瓶,塞给缩在灶膛边烤火的刘二狗,“沈府。角门。”
……
沈府西角门。门楣上积着薄雪,青石台阶冻得泛白。门房老仆揣着手,缩在门洞里避风,老眼昏花。
刘二狗冻得嘴唇发紫,脸上乌青未消,嘴角的裂口结着暗红的痂。他哆嗦着,将那个粗陶小瓶和卷着的纸条,塞进老仆枯瘦的手里。“给……给沈小姐……陈……陈记的赔礼……”声音嘶哑含混。
老仆浑浊的老眼瞥了一眼那粗陋的瓶子,又看了看纸条上模糊的血字,皱了皱眉,没说什么,转身进了角门。
暖阁里。炭火烧得正旺,暖意融融。空气里浮动着清雅的檀香。沈轻眉穿着一身月白素锦袄裙,乌发松松挽着,只簪一支白玉簪。她正临窗习字,纤白的手指握着紫毫,笔尖悬在雪浪笺上,墨迹未落。
丫鬟小翠捧着个粗陶小瓶进来,脸上带着好奇和一丝嫌弃。“小姐,门房老张送来的。说是……陈记的赔礼。”她把瓶子放在窗边小几上,又展开那张卷着的纸条,“还有这个。”
沈轻眉目光从宣纸上移开,落在那个粗陋的瓶子上。瓶身沾着几点泥印,瓶口塞着块脏兮兮的蜡布。
她秀眉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视线移到摊开的纸条上。粗糙的纸面,歪扭的“赠沈”二字,墨色暗红,边缘晕开,像干涸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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