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夜露沾湿了青布衫。阿壮攥着药包从镇西药铺出来,月光像撒了把碎银在青石板上。他得赶在亥时前把安胎药送到邻村张婶家——张婶的儿子在县学读书,前日骑马摔了,夫人害喜又犯了,急得直掉泪。
路过村东老槐树时,阿壮听见窸窣声。树底下影影绰绰立着个人,白须白袍,手里捏着本泛黄的簿子,另一只手提着团红丝线。他凑近些,见那人在翻簿子,封皮上"姻缘"二字墨迹未干。
"这户李记药铺的阿壮,年方十七......"月老的声音像敲在青石板上的雨珠,"该配邻村周家庄的周二丫。"
阿壮心里"咯噔"一下。周二丫他知道,是村东头周屠户家的闺女,走路一瘸一拐,脸上还爬着几颗麻子,去年清明他在河边见过,正蹲在柳树下洗猪肠,溅得浑身是血。
他躲在树后屏住呼吸,见月老从袖中抽出根红线,一头系在自己脚踝,另一头"啪"地甩向村东——那线像活物似的,穿过田埂、绕过老井,最后牢牢缠上了周二丫的裤脚。
"作甚?"阿壮急了,抄起身边的柴刀就砍。红线应声而断,落在地上变成了一缕黑灰。月老惊得抬头,白眉皱成个川字:"小友怎的剪断姻缘线?"
"她...她长得丑,还瘸腿!"阿壮梗着脖子,"我宁可打光棍也不娶她!"
月老叹了口气,指尖点了点他脚踝:"你这性子,倒像那拆了巢的雀儿,偏要往歪处飞。"说罢,袖一甩,身影便隐进了月光里。
阿壮拍着胸口回了家,连药包都忘了送。第二日他便去了镇西王媒婆家,要把周二丫的名字从婚书上划了。王媒婆嗑着瓜子笑:"好小子,你这婚事早给张罗好了——李记药铺的阿壮,配我家隔壁绣坊的巧姐儿,那闺女手巧得很,昨日还给我送了双绣鞋呢!"
巧姐儿是镇里有名的绣娘,模样俊,针脚细,阿壮去送药时见过。她见阿壮来,抿着嘴递了块桂花糕:"听王婶说,你要退了周家的亲?"阿壮耳尖发烫,接过糕时碰翻了她案头的绣绷,十只鸳鸯扑棱棱掉在地上,翅膀上的金线缠成一团。
"是我剪的。"巧姐儿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片柳絮,"前日有个算卦的说,我和你八字不合,克夫。"她低头绞着帕子,"其实我知道,是我爹嫌周屠户家穷,怕我嫁过去受委屈......"
阿壮的后颈发烫。他想起周二丫,想起她蹲在河边洗猪肠时,见他路过会红着脸把木盆往身后藏;想起去年冬天他发烧,她裹着棉袄跑了二十里路,给他送了碗姜汤,手冻得通红,汤却热得烫人。
后来他又相了几次亲。布庄的秀娥嫌他药铺味重;米行的招娣说他个子矮;连村西头最泼辣的二柱子,都拍着桌子笑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直到那年腊月,张婶的儿子得了急症,是周二丫翻山越岭采了救命的药草;李记药铺着了火,是她带着村妇们挑水救火,瘸腿跑得比谁都快;阿壮的娘病了,是她每天天不亮就来熬药,药罐子擦得比供桌还干净。
"阿壮哥,"周二丫蹲在灶前添柴,麻子脸在火光里泛着暖光,"我从前总觉得自己丑,可张婶说我熬的药最苦,秀娥说我绣的花不如她,招娣说我挑的水不够多......"她转头看他,眼睛亮得像星子,"可他们都不会在你娘咳得睡不着时,坐整宿给她拍背;不会在你摔碎药罐时,蹲在地上一片一片捡药渣。"
阿壮突然想起那根被剪断的红线。他蹲下来,轻轻握住她的手——那双手粗糙,指节粗大,却暖得像团火。窗外的月亮升起来了,他仿佛又看见老槐树下的月老,正捏着那截断线摇头:"傻小子,线断了能接,人心要是弯了,可就直不回来了。"
后来他们成了亲。周二丫的麻子脸在阳光下泛着温柔的光,瘸腿走路时,阿壮总爱扶着她的胳膊。有人问起红线的事,阿壮就笑:"月老的红线断了能接,可有些缘分,断了就再也寻不回来了。"
如今他们的儿子已经会跑会跳,总爱揪着母亲的麻子脸问:"娘,你脸上的小坑坑是月亮掉的星星吗?"周二丫就刮他的鼻子:"是月老怕娘迷路,给你爹系的红线印子呀!"
风卷着槐花香吹进院子,阿壮望着妻子在檐下补衣裳的身影,突然明白:这世间最牢的红线,从来不在月老的簿子里,而在人心最柔软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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