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远遗阵带来的短暂喘息,如同暴风雨眼中虚假的宁静,很快被更加酷烈的现实碾碎。算盘的嗡鸣还在掌心残留,冰冷的雨水依旧冲刷着城头的血污,汇成道道暗红的小溪,流入垛口下的护城河,将河水染成浑浊的赭褐色。然而,敌军并未因阵势受挫而退却,短暂的混乱后,攻势反而更加疯狂而有序。
沉重的脚步声如同闷雷,震得城墙微微颤抖。城下,新调上来的敌军攻城甲士方阵,如同移动的钢铁丛林,正踏着泥泞稳步推进。他们身披厚重的铁札甲,甲片在阴沉的天空下闪烁着湿冷的寒光,连面部都覆着狰狞的鬼面铁罩,只露出两道毫无感情的目光。手中的巨斧、长戟、包铁大盾,无一不是破城的利器。箭矢射在他们身上,大多只留下几点白痕,便无力地滑落。滚木礌石砸下,也只能让前排的甲士一个踉跄,很快便被后方涌上的人潮填补。
这些铁甲洪流,才是真正敲响孤城丧钟的重锤!
“世子!箭射不穿!滚石砸不动啊!”负责左翼防线的校尉声音嘶哑绝望,眼睁睁看着一架架沉重的攻城云梯被铁甲兵簇拥着,如同钢铁巨兽的触手,轰然搭上残破的垛口!沉重的包铁梯钩死死咬住城墙,铁甲兵开始蚁附攀爬,沉重的脚步声和甲叶摩擦声如同死神的低语。
城头的守军奋力砍杀,刀锋砍在铁甲上火星四溅,却难以造成致命伤害。反而被对方沉重的钝器砸得骨断筋折,惨叫着跌落城下。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淹没刚刚燃起的微光。白宸手中的算盘依旧在嗡鸣,生门流转,却无法阻挡这纯粹的力量碾压。他腰间九连环每一次撞击都带走一个攀上垛口的敌兵,但杯水车薪。
“盐!去找盐!越多越好!”白宸的吼声在混乱中炸响,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他猛地想起掌心的暗渠图——那条淤塞废弃的地下脉络,是否还残存着前朝储藏的应急物资?哪怕是渺茫的希望!
“盐?”旁边的叶承云一愣,左袖的槐花蜜香早被硝烟和血腥盖过,他下意识拨动算盘,第三指翘起,“城…城里存盐早就空了!连腌菜缸都刮干净了!”盐是战略物资,围城日久,早已耗尽。
“去暗渠!城南废弃引水渠!快!”白宸指向城下,雨水顺着他坚毅的下颌流淌,“谢明远生前提过,前朝可能在那里藏过应急盐仓!”
“我去!”阿蛮赤膊上刺满的复仇经文被雨水冲刷得更加鲜明,他右耳缺角处的旧疤因激动而充血。不待白宸下令,他已带着几个精悍的漕帮汉子,如同狸猫般翻下城墙,消失在城墙根堆积如山的尸体和攻城器械残骸的阴影里。
等待的时间每一息都如同刀割。城头的厮杀惨烈到了极致,铁甲兵沉重的脚步已踏上垛口,守军用血肉之躯堵上去,用牙齿咬,用头撞,如同陷入绝境的困兽。白宸的竹青袍被撕裂多处,腰间九连环上又多了几道深深刻痕。崔璃玄色的身影在垛口间穿梭,左耳青铜齿轮发出急促的蜂鸣,她指间毒针连闪,精准地射入铁甲兵面罩的眼孔缝隙,带起一蓬蓬血雾。燕无霜更是杀红了眼,赤红的胡服被敌我双方的鲜血浸透,靴底那密密麻麻的刻痕仿佛又深又密,每一次旋身挥刀都带着同归于尽的惨烈,锁骨处的狼头刺青在血雨腥风中灼灼发亮。
就在防线即将彻底崩溃的刹那,城墙根下传来阿蛮嘶哑的吼声:“找到了!世子!盐!好多盐!”
只见阿蛮和几个汉子,用临时撕扯的敌军旗帜兜着大块大块灰白色、凝结着黄色泥垢的粗盐块,正沿着绳梯拼命往上攀爬!他们浑身湿透,沾满污泥,脸上却带着绝处逢生的狂喜!
白宸精神大振:“快!砸碎!磨粉!用投石机的牛骨泵!”他猛地指向城墙后方几架被弃置、用于喷洒猛火油的笨重牛骨泵——那是用巨大的牛腿骨掏空制成活塞筒,外包坚韧牛皮,通过人力压动杠杆产生吸力或压力的原始器械。
朱嬷嬷和一群负责后勤的妇人立刻冲了上去。她们没有工具,就用刀背砸,用石头磨,甚至用牙齿啃咬!粗糙的盐块在她们布满老茧和血口的手中迅速变成粗糙的盐粒,再被倒入临时找来的石臼中,用枪杆疯狂捣碾!刺鼻的咸腥气混杂着血腥和硝烟,弥漫开来。
钟离佝偻的身影也出现在盐堆旁。他沉默地用那断了一指的右手,极其精准地操作着一架小石磨,将粗盐粒研磨成更细的粉末。动作间,带着前朝宫廷匠人特有的韵律和稳定。研磨好的盐粉被迅速倒入牛骨泵顶部巨大的储料斗中。
“加水!浓盐水!”白宸吼道。几个汉子立刻将能找到的所有水囊、甚至头盔里的雨水,疯狂倒入储料斗中,与盐粉混合,搅拌成浑浊粘稠、饱和度极高的浓盐水浆!
“上泵!”白宸和几个壮硕的士兵合力,将沉重的牛骨泵推到垛口,粗大的喷口对准了下方正在攀爬云梯的铁甲洪流!
“拉!”白宸抓住压杆,双臂肌肉贲张,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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