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承云成了最忙碌的人。他换了一身稍新的靛蓝长衫,肘部依旧磨白,但浆洗得干净。他坐镇案后,紫檀算盘拨动如飞,清脆的“噼啪”声如同催命的鼓点。左手第三指在拨珠间隙,总是不自觉地高高翘起,那属于漕帮三当家的切口手势,此刻成了他掌控节奏的无意识流露。他审验保书,核对四柱,登记造册,声音沉稳有力,条理分明,脸上是账房先生特有的精干,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江湖人的狠厉与决断。
“赵记米铺,旧欠粮税五斗,念其灾年不易,又首倡联保新规,准予豁免!然需签新保书,按四柱新法记账!”叶承云的声音清晰传出。
排队的商户中爆发出一阵小小的骚动和议论。
“钱家布行,旧账以次充好,坑骗主顾,证据确凿!依新律,罚没布匹三匹,罚银五百文!签保书后,方准再营!”
被点名的钱老板面如死灰,瘫软在地。
白宸站在商律房后窗阴影里,静静看着叶承云雷厉风行的手段。剜腐肉,立新规,恩威并施。这漕帮三当家,用他浸淫江湖的规则,为孤城重塑着商业的脊梁。他袖中的指尖,无意识地捻动着一枚冰冷的九连环。解开的环数,无声记录着清除的障碍。
就在这时,一股清冽如雪后松针的冷香,悄然驱散了窗外的汗味墨臭。萧明凰带着云岫,踏着轻盈的步子出现在喧嚣的人群边缘。她依旧是一身素净的月白襦裙,外罩半旧的藕荷色比甲,耳后那颗小小的红痣在阳光下嫣红欲滴。云岫裙摆上绣着的毒蛾翅膀在晃动间仿佛翕动。
“叶先生辛苦。”萧明凰声音柔媚,目光扫过叶承云案头堆积如山的保书和账簿,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新法初行,百废待兴,先生昼夜操劳,妾身瞧着都心疼。”她说话间,染着嫣红丹蔻的指尖极其自然地拂过耳后红痣,眼波流转间媚态天成,“不知这新法推行,可需城中商户额外缴些‘规费’,以资公用?妾身愿为表率。”她的话语温柔似水,却暗藏机锋,试探着新法的漏洞。
叶承云拨弄算盘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算珠发出一声轻微的杂音。他抬起头,脸上是恭敬而疏离的笑容:“公主殿下言重了。新法乃世子为复兴孤城所立,旨在清明商道,惠泽万民,岂敢额外收取分文‘规费’?一切往来,皆需明明白白记入四柱,公之于众,分毫不敢有差。”他话语圆融,将萧明凰的试探不动声色地挡了回去,第三指在算盘底下翘得笔直。
萧明凰眸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失望,随即化为更深的柔媚笑意:“叶先生果然公正廉明,是妾身多虑了。”她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叶承云案头那本摊开的、墨迹未干的总账册,又看了看他因连日劳累而布满血丝的眼睛,唇角弯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
朱嬷嬷端着一个粗陶托盘挤了过来,托盘上放着几个刚出炉、散发着浓郁豆豉咸香和麦面焦香的蒸饼。“叶先生,几位账房先生,忙了一晌午了,快垫垫肚子!”她粗嘎的嗓门带着不容拒绝的热情,围裙上浓烈的豆豉味瞬间盖过了墨臭。她不由分说地将蒸饼塞到叶承云和旁边几个账房手里,油渍不可避免地蹭到了账册边缘。
“哎哟!嬷嬷小心!”叶承云心疼地看着账册边缘的油渍,慌忙想用袖子去擦,却又怕弄花墨迹,手忙脚乱。
萧明凰看着这一幕,唇角笑意更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她不再多言,带着云岫转身离去,月白的裙裾拂过门槛,留下一缕清冷的余香。
叶承云顾不上油渍,抓起一个蒸饼狠狠咬了一口,滚烫的豆豉馅烫得他直咧嘴,却也驱散了腹中饥饿和些许疲惫。他一边咀嚼,一边拿起笔,蘸了墨,准备继续登记。墨汁粘稠,笔尖有些分叉。他皱了皱眉,习惯性地将毛笔尖端含入口中,用舌尖和牙齿轻轻抿顺笔毫——这是许多老账房都有的习惯。
就在笔尖离开嘴唇的瞬间,叶承云猛地倒吸一口冷气!
“嘶——!”
一股尖锐的刺痛从舌尖传来!他下意识地吐出毛笔,只见笔尖上赫然粘着一小片极其细微、几乎看不见的竹刺!显然是制笔时遗留的毛刺!舌尖被刺破了一点,一股淡淡的铁锈般的血腥味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该死!”叶承云低声咒骂,连忙端起旁边的粗陶水碗想漱口。然而,案头堆积的保书和等待登记的商户让他无暇他顾。他烦躁地抹了下嘴,将带血的唾沫随意吐在地上一点深色痕迹。看着笔下亟待登记的保书,他深吸一口气,强忍舌尖刺痛和口中血腥味,再次拿起那支肇事的毛笔,在墨池里狠狠一蘸!
饱吸墨汁的笔尖再次落下,在“商户联保总录”的空白处,写下第一个新保商户的名字。墨色淋漓。然而,就在笔尖划过纸面时,一丝极其细微的、混合着唾液的淡红色血丝,从他刺破的舌尖悄然渗出,随着笔锋的移动,无声无息地融入了浓黑的墨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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