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城东市的喧嚣如同滚烫的油锅,泼洒在韩斌身上。叫卖声、嬉笑声、车马粼粼声,每一种代表着“生”的喧闹,此刻都在他耳中被扭曲、放大,还原成那片死寂村落里令人作呕的回响——贪婪的嘶吼、绝望的呜咽、骨骼碎裂的脆响、火焰吞噬尸骸的噼啪……他肩扛着银枪“解惑”,枪纂“定风波”三字沾着洗不净的泥尘,每一步都踏在无形的荆棘之上。阳光明媚,他却觉得浑身发冷,繁华街景在眼中褪色成灰白,左眼深处沉寂的赤红与右眼的墨色,在自责的毒液浸泡下,仿佛又蠢蠢欲动。他像一个游离于阳世的孤魂,与这鼎沸的人间隔着一层厚厚的、沾满血污的琉璃。
“觉得这热闹刺耳,是吗?”一个沉稳的声音在身边响起,不高,却轻易穿透了韩斌耳中的嘈杂幻听。
秦砚之不知何时已并肩走在他身侧。深青色的旧布长衫洗得发白,精钢锻造的左臂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覆盖着青铜眼罩的右半边脸平静无波,完好的左眼却如古井,映着韩斌失魂落魄的身影。他没有看韩斌,目光落在前方一个被父母牵着、正举着糖葫芦雀跃的稚童身上。
韩斌喉头滚动,想说什么,却只发出沙哑的嗬嗬声,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秦砚之的声音依旧平稳,如同在陈述一件古老的事实:“二十年前,咸阳西门,血肉横飞。我抱着一个肠子都流出来的兄弟,他最后抓着我的手,不是喊疼,是说‘砚之…替…替老子看看…太平年景啥样…’。” 他顿了顿,左眼转向韩斌,目光如炬,穿透他灵魂的阴霾,“我这条残命,这只铁手,这只瞎眼,就是替他们看的。替那些再也看不到这街市,听不到这吵闹的人看的。”
他停下脚步,精钢左臂抬起,指向远处城门楼上飘扬的、略显陈旧的玉城旗帜:“这太平,这热闹,从来不是白来的。下面埋着尸骨,浸着血泪。我们这些活下来的人,身上都背着债。” 他的手重重落在韩斌的肩膀上,那力量沉甸甸的,带着不容置疑的暖意,“你的债,是活着。替那些死在邪祟手里、也死在…人性之恶里的人活着!用你这身本事,用你这杆‘解惑’之枪,让这太平能多延续一日,让那稚童手里的糖葫芦,能多甜一刻!自责?可以。沉沦?不行!你的命,从你握住那三道本源开始,就不只是你自己的了!是薪火,就得烧下去!”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打在韩斌冰封的心湖上。秦砚之没有空洞的安慰,他用最残酷的真相和最沉重的责任,将韩斌从自我毁灭的泥沼边缘狠狠拽回!丹田深处那点沉寂的“薪火”仿佛受到感召,猛地一跳,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暖流瞬间涌遍全身,冲散了部分刺骨的寒意。脖颈处隐没的太极图微微发烫,左眼的赤红与右眼的墨色,在这份沉甸甸的“活着”的责任面前,竟重新沉静下去。他深吸一口气,玉城喧嚣的市声,第一次不再全是扭曲的噪音,里面似乎掺杂了一丝…模糊的生机。
承古斋那熟悉的、带着墨香与古物尘埃气息的门槛,仿佛隔开了两个世界。韩斌脚步微顿,深吸一口气,才随秦砚之踏入。
“哈哈!老吴,你这账算得不对!这月收的‘青阳粟’,扣去损耗和给老刘头的工钱,盈余至少该是这个数!”一个中气十足、带着铁骨境特有铿锵质感的声音从内堂传来,正是李纲。他不再是那个只知蛮力的莽撞少年,一身洗得发白的儒衫外罩着件沾了些许墨迹的皮围裙,手里捏着杆造型精巧、嵌着细小齿轮的金属笔(显然是自制的机关笔),正对着账本指指点点。周身气息沉稳,儒家的浩然正气如初升朝阳般温煦内敛,却又隐隐透出墨家工道的精准秩序感,赫然已是精神一境巅峰!肉体更是突破桎梏,踏入铁骨初期,筋骨强健,气血如汞。
他对面,吴德身着细棉布短褂,裤脚还沾着点新鲜的泥星,正熟练地拨弄着一把紫檀木大算盘。算珠碰撞间,竟有极其细微的金色算筹虚影一闪而逝。他周身气息平和悠长,浓郁的生机之力中,巧妙融合着一种大地般厚重的“农”之韵律与商贾特有的精明“算”之意境,同样稳稳立在精神一境巅峰!肉体也是铁骨初成,虽不如李纲外显,却更显内蕴坚韧。他头也不抬,手指翻飞:“李钢蛋,你懂个屁的账!仓储的阴湿损耗,虫蛀鼠咬,还有给城卫队的‘茶水钱’,哪样不是钱?光靠你那点蛮力和嘴皮子,铺子早让你赔光了!”语气熟稔,带着毫不客气的调侃。
“放屁!你才钢蛋!老子现在叫李慕儒!”李纲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机关笔差点戳到账本上,儒衫袖子一撸,露出精壮的小臂,“再说,你那点阴阳种地的本事,还不是靠我改良的引水机关,今年收成才多三成?”
“呵,没我精打细算打通商路,你那些破铜烂铁换的米够你塞牙缝?”吴德啪地一声合上账本,抬头正要反击,目光却猛地定在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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