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死亡，那些没说完的话
前几天路过小区花坛，看见一只猫蜷在冬青丛里。毛色是常见的黄白相间，平时总在单元楼下追着落叶跑，那天却一动不动。我蹲下来戳了戳它的爪子，硬邦邦的，像块晒久了的石头。旁边便利店的阿姨说，大概是夜里没挺过去。我盯着它紧闭的眼睛，突然想起奶奶去世那年，也是这样一个普通的下午，阳光好得不像话，可家里的空气却沉得像灌了铅。
死亡这事儿，平时谁都不爱提。就像衣柜深处那件旧毛衣，知道它在那儿，可总懒得翻出来。小时候我以为人死了就是变成星星，奶奶还活着时总指着夜空说：“你看那颗最亮的，是你太爷爷在跟咱们打招呼呢。”后来她躺在医院病床上，呼吸像破旧的风箱，我才发现星星的故事是骗小孩的。仪器滴滴答答响着，数字跳来跳去，最后变成一条直线，护士过来拔管子，动作轻得像怕吵醒谁。可我知道，那个会把糖果藏在围裙兜里的奶奶，再也不会冲我笑了。
有人说死亡是告别，可怎么告别的呢？是葬礼上那堆摇摇晃晃的白纸花，还是骨灰盒里轻飘飘的粉末？我参加过一个朋友父亲的葬礼，他全程没掉一滴泪，直到回家看见父亲常坐的沙发上还搭着件旧外套，突然蹲在地上哭成了小孩。原来死亡不是一瞬间的事，是往后无数个瞬间，你突然意识到那个人真的不在了。就像冰箱里过期的牛奶，你明明知道该扔掉，可每次打开门还是会愣一下——哦，他再也不会喝了。
前阵子看新闻，说有个老太太把亡夫的照片设成手机壁纸，每天睡前都要跟照片说会儿话。“老头子，今天楼下张婶又夸我菜种得好了”“天气预报说明天降温，你在那边记得加衣服”。别人听着觉得心酸，我却觉得有点暖。死亡把人分开，但记忆不会。就像我现在闻到炖肉的香味，还是会想起爷爷系着围裙在厨房忙活的样子，他总说“慢火炖三小时，肉才能入味”，可后来他走得太急，连顿像样的告别饭都没吃上。
有时候我会瞎想，人死后到底有没有灵魂？如果有的话，他们是不是就躲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看着我们吃饭、睡觉、对着手机傻笑？有次我加班到深夜，回家路上突然下起小雨，我没带伞，正缩着脖子跑，突然想起包里有把备用伞——是上次妈妈来我家落下的。那瞬间我觉得，说不定她就在旁边呢，偷偷把伞塞进我包里，然后笑着看我嘟囔“怎么忘了拿伞”。
网上总有人说“向死而生”，可真到了跟前，谁又能那么洒脱？去年我养了三年的金鱼死了，我把它埋在花盆里，每天浇水时都会跟它说：“喂，你可得好好长，说不定哪天就变成朵花了。”说这话时我自己都觉得傻，可不说点什么，心里那空落落的感觉就没法填。就像奶奶去世后，我总忍不住摸她留下的那床棉被，布料磨得有点起球，却还留着她身上淡淡的肥皂味。
死亡最残忍的，不是让人消失，而是让人在回忆里反复相见。上周我收拾旧箱子，翻出小学时的日记本，最后一页是奶奶用铅笔写的：“我的孙女今天考了一百分，买了糖给她吃，她笑得像朵花。”字迹歪歪扭扭的，铅笔印都快淡没了。我盯着那行字看了好久，突然想起来那天我把糖纸夹在书里，说要留着给奶奶看，可后来书丢了，糖纸也没了，就像她一样，说走就走了。
可能人就是这样，一边害怕死亡，一边又在给死亡找各种温暖的借口。就像冬天非要穿那件磨破袖口的毛衣，明知过时了，却舍不得扔。去年我在墓地见过一个老爷爷，他坐在老伴的墓碑前，拿出保温桶里的饺子：“你生前最爱吃韭菜馅的，我今天调的馅，咸淡刚好。”风吹过墓碑上的照片，老太太笑得温柔，老爷爷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又往保温桶里夹了几个饺子，好像她真的会伸手来拿一样。
有时候我觉得，死亡不是终点，而是把一个人从你的生活里，搬进你的记忆里。就像小区那只猫，虽然不会再追落叶了，但每次路过花坛，我还是会想起它蹲在阳光下舔爪子的样子。奶奶走后，我学会了炖她最拿手的红烧肉，虽然总炖不出她的味道，但每次掀开锅盖，蒸汽里好像都有她的影子。
也许我们终其一生，都在学着和死亡相处。不是忘记，也不是逃避，而是在某个寻常的午后，突然能笑着想起那个离开的人，就像想起一场下过的雨，虽然湿了衣服，但太阳出来后，空气里都是清新的味道。就像现在，我写完这些字，窗外的阳光正好，楼下有小孩在追着猫跑，那只猫不是以前那只，但一样活泼。我想，这大概就是死亡之外，我们能抓住的，一点点活着的意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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