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的茶香与长者的殷殷嘱托仿佛还萦绕在心头,但红旗轿车驶入“龙渊”基地那厚重、泛着金属冷光的闸门时,陈羽墨的心神瞬间被拉回了现实。这里没有和煦的阳光与草木清香,只有恒温恒湿的空气里弥漫着的机油、金属和电子元件混合的独特气味,以及无处不在的低沉嗡鸣——那是无数精密仪器和设备共同奏响的、属于尖端制造业的交响。
“龙渊”的核心制造区,灯火通明,巨大的厂房内,属于“云龙”的骨架已经开始在专用的装配型架上初具雏形。高强度钛合金的主框架闪烁着冷硬的光泽,复杂的管线如同血管般在骨架间隙铺设。然而,空气中弥漫的并非全是激昂的干劲,更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
陈羽墨刚踏入总装车间,头发花白、戴着厚厚眼镜的赵老就迎了上来,他手里拿着一份报告,眉头紧锁。
“小陈,你来得正好!”赵老的声音带着金属般的铿锵,也透着凝重,“‘苍穹’发动机的核心机,高温涡轮盘,出问题了。”
陈羽墨心中一凛。高温涡轮盘是航空发动机的心脏部件,承受着极端高温和巨大离心应力的双重考验。“苍穹”发动机的涡轮盘采用了全新的镍基单晶高温合金配方和复杂的内部冷却流道设计,这是前世他和团队在无数次失败后才攻克的难题,也是“云龙”实现超音速巡航和超机动的关键。在2016年,这绝对是材料与制造工艺的巅峰挑战。
“具体什么情况?”陈羽墨接过报告,目光快速扫过。
“材料本身没问题,实验室小样性能完全达标。”赵老指着报告上的金相图和力学性能数据,“问题出在大型涡轮盘的近净成形和后续热处理上。我们采用的是目前国内最先进的等温锻造+热等静压(HIP)工艺,但成品率极低!超过70%的盘件在无损检测(UT)时发现内部存在微裂纹或晶粒异常长大的区域,强度裕度不足,无法承受设计工况下的离心载荷。”
他叹了口气:“现有的热等静压设备参数,是参考国外公开文献和我们自己积累的经验设定的。温度、压力、保温时间都反复调整过,效果甚微。负责制造的‘太行精工’那边,老师傅们已经连轴转试了几十炉,报废的材料堆成了小山,再这样下去,进度会严重拖后,成本也吃不消。”赵老的语气充满了挫败感,“这鬼东西,理论设计完美,一到工程化制造就卡脖子!”
陈羽墨走到一旁的工作台,拿起一块报废的涡轮盘残件。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表面光洁,但在专业探伤设备下,其内部却隐藏着致命的缺陷。他闭上眼,指尖感受着金属的纹理,脑海中烛龙冰冷的信息库如同浩瀚的星河静静悬浮,但他并未主动去触碰。此刻,一种更原始、更深刻的“感觉”在涌动——那是前世无数次失败、无数次在高温炉旁守候、无数次分析断口、无数次调整参数的记忆碎片,如同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本能。
不是系统性的知识,而是无数次实践中磨砺出的、对金属在极端条件下“行为”的直觉。
“热等静压……”陈羽墨低声重复着这个工艺名词,前世那些在实验室里挥汗如雨、彻夜难眠的画面飞速闪过:高温炉炽热的红光、压力表指针的震颤、金相显微镜下观察到的微妙组织变化、一次次失败后团队成员疲惫而沮丧的脸……最终,定格在一个被所有人忽视的微小变量上。
他猛地睁开眼,眼神锐利如刀:“赵老,试试调整‘包套’材料和HIP过程的‘升降温速率’。”
“包套?”赵老一愣。热等静压过程中,为了防止高温高压气体直接侵蚀工件并传递压力,需要将工件封装在一个特制的金属容器内。通常都选用延展性好、高温下能保持气密性的材料,比如软钢或特定镍基合金。“我们一直用的是标准的Inconel 625合金包套,升降温速率也是按标准工艺手册来的,有什么问题?”
“问题就出在‘标准’上。”陈羽墨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仿佛在陈述一个早已被验证的事实,“我们的新型单晶合金,它的γ'相析出动力学对温度变化极其敏感。标准的快速升降温,会在包套与工件界面以及工件内部产生巨大的热应力梯度。同时,Inconel 625在高温高压下的蠕变行为,会与工件材料产生微小的、不协调的变形,这种微观尺度的‘拉扯’,恰恰是诱发微裂纹和局部晶粒异常长大的元凶!”
他拿起一支笔,在报告空白处快速画着示意图:“我们需要一种在目标HIP温度区间下,蠕变速率与我们的涡轮盘材料更接近的包套材料。铌合金!比如Nb-1Zr,它的高温蠕变性能与我们新型单晶合金更匹配,能显着减少界面应力。另外,升温和降温过程,不能图快!必须严格控制速率,尤其是通过γ'相析出敏感温度区间(大约900℃到1100℃)时,要像蜗牛爬一样慢,让温度场足够均匀,给材料内部应力充分释放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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