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粥与寒锋
晨光透过厚重的遮光帘缝隙,如同熔化的金液,在地板上缓缓流淌,驱散了角落最后一丝顽固的黑暗。空气中悬浮的尘埃在光柱中飞舞,像无数细小的精灵。昨夜那浓重的血腥味和冰冷绝望的气息,似乎被这新生的光芒无声地净化,稀释成一种沉甸甸的、劫后余生的平静。
陈默极其缓慢地松开了我的手。那粗糙疤痕的触感仿佛还烙印在指尖,带着一种奇异的余温。他动作有些僵硬地撑起身体,受伤的左肩让他微微蹙了下眉,但动作依旧沉稳。晨光落在他略显苍白的侧脸上,下巴上青色的胡茬清晰可见,却奇异地中和了那份憔悴,添了几分不羁的烟火气。他没看我,目光落在厨房的方向,声音嘶哑却平静:“饿了?我去弄点吃的。”
“我……我来吧!”我几乎是立刻弹了起来,动作快得带倒了自己坐皱的地毯。脸颊的热度还没完全褪去,腹中的饥饿感在窘迫之后更加鲜明地叫嚣着。怎么能让他一个伤员动手?
他脚步顿了一下,微微侧过头。晨光勾勒着他挺拔的鼻梁和紧抿的唇线,那眼神沉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落在我急切又慌乱的动作上。几秒钟的沉默,空气里只有尘埃在光柱中无声旋转。
“厨房……东西不多。”他终于开口,没有拒绝,只是陈述一个事实。声音依旧嘶哑,却像被晨光抚慰过,少了些破碎感。他侧身让开了通向开放式厨房的路。
厨房区域和他公寓的整体风格一样,极致的简约和冰冷。光滑的白色岩板台面一尘不染,巨大的嵌入式冰箱门像镜面般反射着晨光,几件造型简洁的银色厨具整齐地悬挂在磁性刀架上,闪着冷冽的光。这里更像一个概念展示区,而非沾染人间烟火的厨房。
我拉开冰箱门。冷气扑面而来。里面果然和他描述的一样——空旷得近乎寂寥。几瓶矿泉水整齐排列,几颗鸡蛋孤零零地躺在蛋格里,一小袋密封的、看起来像是真空包装的有机大米,还有一小盒嫩豆腐,是仅有的色彩。角落里有几棵小葱,叶子依旧翠绿,是这冰冷空间里唯一的生机。
东西少得可怜,却透露出一种近乎刻意的简单和……某种长久独居的习惯性匮乏。
“煮点粥吧?”我转过头,征询地看向他。他不知何时已靠在了厨房入口的墙边,没有进来,只是沉默地看着我,像一座安静的雕塑。晨光将他半边身子照亮,受伤的左肩在宽松的灰色家居服下微微隆起,透出绷带的轮廓。
他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算是同意。眼神平静,像一潭深水,看不出情绪。
找到一个小巧的电子砂锅,内胆是冰冷的白瓷。淘米,加水。动作带着一点生疏的笨拙。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米粒和水,让我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这简单的劳作,像一种无声的仪式,将我从昨夜的惊涛骇浪中一点点拉回现实的地面。
水声哗哗。米粒在清水中沉浮。我切了一点葱花,嫩豆腐切成小丁。厨房里渐渐弥漫开大米特有的、温润的清香。这平凡的气息,奇迹般地驱散了公寓里最后一丝冰冷的科技感,也驱散了我心中残存的恐惧和窘迫,带来一种近乎虚幻的、踏实的温暖。
他依旧靠在门边,沉默地看着。晨光在他低垂的眼睫上跳跃。那专注的目光,沉甸甸的,像带着重量,落在我忙碌的手上,落在那锅渐渐翻滚起细密白泡的粥上。没有言语,却仿佛将这狭小厨房里的每一丝声响、每一缕蒸汽都吸纳了进去。
粥在砂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米香越来越浓郁,混合着豆腐淡淡的豆腥气和葱花的清香。白色的雾气袅袅升起,在晨光中氤氲开一片朦胧的暖意。
盛好两碗。白瓷碗里,米粒煮得开花软糯,嫩白的豆腐丁点缀其间,翠绿的葱花洒在最上层,像雪地里初生的嫩芽。最简单,却也最熨帖。
我端着碗,走到他倚靠的墙边,递给他一碗。指尖碰到碗壁,温热的触感一直传到心底。
“小心烫。”我的声音很轻。
他伸手接过。指尖不可避免地与我微微擦碰。那触感短暂而清晰,带着他皮肤特有的微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粗糙。他垂眸看着碗里袅袅的热气,几秒钟后,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没有餐桌。我们就靠在冰冷的墙边,站在晨光流淌的入口处,沉默地吃着这顿简陋却温暖的早餐。
勺子碰到碗壁,发出清脆的微响。温热的粥滑过喉咙,带来一种直抵胃底的暖意,也仿佛熨平了紧绷了一夜的神经。饥饿感被满足,身体深处被消耗殆尽的力气似乎也在一点点回流。
空气里只剩下细碎的吞咽声和勺子偶尔触碰碗壁的轻响。沉默,却不压抑。像暴风雨后宁静的海面,只有温柔的余波轻轻荡漾。
我偷偷抬眼看他。他低着头,专注地吃着碗里的粥,侧脸的线条在晨光下显得柔和了许多。下巴上的胡茬,额角几缕垂落的黑发,甚至他微微蹙着眉、小心避开左肩动作的姿态,都褪去了神秘和冰冷的外壳,显露出一种近乎寻常的、带着伤痕的真实。昨夜那个如同凶兽搏杀的身影,那个背负血海深仇的沉重灵魂,此刻仿佛被这一碗简单的白粥短暂地安抚、收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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