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光阴,足以让一个城市的轮廓在记忆里变得模糊,足以让曾经刻骨铭心的痛楚沉淀成心底一道不轻易触碰的旧疤。伦敦的阴雨和古板建筑取代了北京胡同里的烟火气,繁重的课业和异国他乡的疏离感成了最好的麻醉剂。我刻意回避着国内相声圈的消息,尤其是关于那个名字的一切。仿佛只要不去听,不去看,那段狼狈的青春插曲就能被彻底封存。
毕业典礼的喧嚣终于落幕,导师那句“Congratulations”还在耳边回响,行李打包得差不多,回国的机票静静躺在邮箱里。一个念头,像水底的暗流,悄无声息却又无比固执地翻涌上来——临走前,再看一眼。看看那个舞台,看看那个人。不是为了什么,只是给那段笨拙的暗恋,画上一个迟来的句号。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平静,我点开了德云社的票务APP,手指在尚九熙与何九华专场的页面上停顿了几秒,最终还是按了下去。选了最角落、最不起眼的位置,付款,动作机械。
回国第二天,夜幕低垂。北展剧场巨大的穹顶下,人声鼎沸,熟悉的暖场音乐在空气里流淌。我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戴着那顶宽檐的深蓝色渔夫帽,帽檐压得极低,几乎遮住了半张脸。坐在最后一排最靠边的位置,身体绷得紧紧的,仿佛随时准备逃离。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每一下都牵扯着旧日的神经。
灯光骤然大亮,如同白昼降临。掌声、欢呼声、口哨声瞬间掀翻了屋顶,巨大的声浪几乎要将渺小的我掀翻。在无数道汇聚的追光下,两个熟悉得令人心悸的身影并肩走了出来。
何九华,我的亲哥,穿着深灰色的亮面大褂,笑容一如既往地带着点玩世不恭,对着台下挥手,目光扫过全场,带着掌控全场的自信。而他旁边,尚九熙。
深蓝色的大褂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三年时光似乎并未在他脸上留下太多痕迹,依旧是那副清俊的眉眼,只是舞台灯光下,那熟悉的轮廓似乎多了一层我看不透的、遥远而陌生的质感。他微微笑着,目光掠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眼神明亮而锐利。那光芒,像一根无形的针,猝不及防地刺进我刻意筑起的心防深处,带来一阵尖锐的酸楚。我下意识地把帽檐又往下拽了拽,几乎要把整张脸都藏进阴影里,身体往座位里缩得更深,只求成为一粒不被任何人注意的尘埃。
演出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包袱一个接一个炸响,满场笑声如同汹涌的海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何九华和尚九熙的配合依旧默契得无懈可击,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能引发台下更热烈的反响。我像个局外人,置身于这片欢乐的海洋之外,格格不入。那些精心设计的笑料,那些熟悉的“砸挂”,此刻听在耳中,只觉遥远而空洞,甚至带着一丝莫名的刺痛。
时间在掌声与笑声的间隙里艰难爬行。终于,舞台上的节奏似乎进入了一个相对舒缓的环节。尚九熙侧身对着观众,手里习惯性地转着一把折扇,像是在寻找下一个“现挂”的切入点。他的目光,漫无目的地在观众席上游弋,带着职业演员特有的那种扫描式的敏锐。
突然,那游弋的目光,毫无预兆地,定格在我这个方向。
我的血液仿佛在那一刻瞬间冻结了。即使隔着几十米的距离和无数攒动的人头,即使帽檐压得如此之低,我依然清晰地感觉到那道目光的穿透力。像舞台上那束追光一样,精准地锁定了我。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冲破喉咙。他想干什么?他认出我了吗?不,不可能!帽檐这么低,灯光这么暗,人这么多……
就在我惊疑不定、呼吸几乎停止的瞬间,尚九熙嘴角那抹职业化的笑容忽然加深了,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促狭的意味。他用折扇轻轻点了点我所在的方向,声音透过麦克风,清晰无比地传遍整个剧场的每一个角落,带着他特有的那种慵懒又带着点坏劲儿的腔调:
“哎,您各位瞧见没有?”他故意拖长了调子,成功地把全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就那边儿,最后排角落,戴蓝帽子的那位姑娘。”
唰——!
我感觉自己像被无数盏聚光灯同时聚焦,无所遁形。周围的观众纷纷顺着他的指引扭头看过来,好奇的、探寻的、带着笑意的目光瞬间将我淹没。巨大的羞耻感如同海啸般将我吞噬,脸颊烧得滚烫,手指死死掐进掌心。
“啧,”尚九熙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惋惜和调侃,清晰地钻进我的耳朵,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凌,“瞅这孤零零的小背影儿,多可怜见儿的,像不像……像不像当年一赌气,扔下我就跑没影儿了的那位小祖宗?”
轰——!
全场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哄笑声、口哨声和掌声。这笑声如同实质的巨浪,狠狠拍打在我身上,瞬间击溃了所有强装的镇定。那句“小祖宗”,配上他此刻那副仿佛在讲一个无伤大雅的笑话般的轻松表情,彻底撕开了三年前那道看似愈合的伤疤。原来在他眼里,我当年的狼狈逃离,不过是一出可供他消遣解闷、博观众一笑的“赌气”桥段!何九华在台上似乎也怔了一下,随即配合地露出无奈的笑容,摇了摇头,像是在包容搭档的“胡闹”。
巨大的委屈和愤怒像火山一样在胸腔里爆发,混合着被当众羞辱的难堪,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泪水再也无法抑制,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台上那两个穿着大褂的身影,在泪光中扭曲、变形,变得无比刺眼。我猛地从座位上弹起来,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噪音。顾不上周围投来的更多诧异目光,也顾不上擦掉满脸的泪水,我像三年前逃离后台一样,低着头,用尽全身力气推开挡路的观众,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安全出口幽暗的通道。
身后,那震耳欲聋的、带着狂欢意味的笑声和掌声,如同跗骨之蛆,紧紧追随着我,将通道里冰冷的黑暗也染上了无尽的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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