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后台的忙碌与无形的压力中一天天滑过。张鹤伦那冷硬的背影和刻薄的话语,像一道无形的屏障,横亘在我和他之间。他对我,保持着一种近乎透明的疏离。需要递水?一个眼神扫过来,目标明确地落在我旁边的老助理身上。需要整理他专属的演出服?负责服装的刘姐会适时出现。偶尔目光不可避免地在狭窄的后台通道相遇,他那双眼睛也总是平静无波地掠过我,仿佛我只是空气里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这种刻意的忽视,起初是难堪的刺,扎得人生疼。但很快,它就化作了一种奇异的动力。我像一块沉默的海绵,疯狂地吸收着后台的一切。给演员们递热毛巾时,耳朵竖得笔直,捕捉着他们随口哼唱的旋律、即兴甩出的包袱节奏;整理道具时,手指会无意识地模仿那些快板、醒木的握法和击打角度;夜深人静独自留在后台核对次日流程时,那对从家里带来的、陪伴了我整个童年的旧御子板,就成了我唯一的伙伴。红木的冰冷触感抵着掌心,指尖每一次轻敲或重击,清脆或沉实的“嗒、嗒”声在空旷的后台回响,像是敲打在心坎上,一点点熨平那些白日里积攒的褶皱。
“小周(周九良),你看那新来的小助理,”有一次,我蹲在道具箱旁整理一堆缠在一起的丝绦,听见烧饼那标志性的大嗓门从隔壁的休息室门缝里飘出来,带着点调侃,“整天跟个小耗子似的,闷头干活,一声不吭。那御子板,倒是敲得……啧,有股子劲儿,不像生手。”
接着是周九良那慢悠悠、带着点冷幽默腔调的回应:“嗯。像……像半夜偷练功的。”他顿了顿,又慢悠悠地补了一句,“就是……人有点轴,伦儿哥那脸都快掉地上了,她还天天搁那儿闷头清点道具,跟那堆破箱子较劲呢。” 他的话引来休息室里一阵压低的笑声。
我低着头,手指用力地扯开一个死结,指尖勒得生疼。轴?也许吧。但我心里清楚,这不是轴,是憋着一口气。这口气,支撑着我在每一次被张鹤伦彻底无视时,还能挺直脊背;支撑着我在每一个疲惫的深夜,对着冰冷的御子板,一遍遍练习那些早已烂熟于心的传统段子《百山图》、《太公卖面》的板点节奏。汗水滴落在光滑的红木板上,又迅速被擦去。指尖磨出了薄茧,旧御子板的边缘被摩挲得更加温润光亮。那“嗒嗒”的节奏,是无声的倔强,是我在这片看似接纳又处处壁垒的后台,唯一能发出的、属于自己的声音。
机会,像一粒被风吹来的种子,看似偶然地落在了月末考核的这一天。
考核安排在下午场演出结束后的空档。后台最大的那间休息室被临时清空,几张椅子围成半圈,坐着几位负责考核的师兄弟:总队长栾云平坐在中间,表情一如既往的严肃,手里拿着笔和记录本;烧饼咧着嘴,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孟鹤堂坐在他旁边,神情温和,带着鼓励的微笑;周九良则歪在椅子里,半闭着眼,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张鹤伦坐在最边上,低头划拉着手机屏幕,侧脸线条冷硬,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前面几位助理的考核内容,无非是整理道具的速度、熟悉台本的准确度、或者模仿几句简单的开场白。气氛轻松,甚至带着点玩笑性质。直到轮到我。
“小苏,”栾云平翻着名单,抬眼看我,“到你了。展示点才艺吧,后台用得上手的。” 他的语气公事公办,没有多余的情绪。
我深吸一口气,从随身带着的布包里,取出了那对陪伴我多年的旧御子板。红木的色泽已有些暗淡,边缘被摩挲得圆润光滑,透着一股沉静温润的岁月感。当它们出现在我手中时,原本有些散漫的气氛似乎凝滞了一瞬。烧饼挑了挑眉,孟鹤堂脸上的微笑加深了些,带着一丝期待。周九良终于撩起眼皮,目光落在那对御子板上。而张鹤伦,划拉手机的手指顿住了,他依旧低着头,但我能感觉到,他眼角的余光似乎不经意地扫了过来。
我走到场地中央,微微躬身示意。没有言语,屏息,凝神。
左手执板,稳稳托底。右手拇指内侧关节扣住另一板顶端,食指中指微屈,指尖蓄力。
下一秒,手腕猛地一抖!
“嗒!”
一声极其清脆、短促、如同玉珠落盘的敲击,骤然划破空气,带着一种近乎凌厉的穿透力,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听觉神经。
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紧接着,我的手腕以一种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频率,高速地、灵巧地抖动起来!指尖与红木板面每一次精准的接触、碰撞、刮击,都爆发出截然不同的声响:或高亢如裂帛,清脆得直冲云霄;或低沉如闷鼓,沉实地敲在人心坎上;或绵密如骤雨,一串串细碎急促的“嗒嗒嗒”声,带着令人窒息般的节奏压迫感。我的手指仿佛拥有了独立的生命,在方寸之间翻飞跳跃,快时如疾风骤雨,密不透风,慢时如珠落玉盘,颗颗分明。手腕的抖动带动小臂,动作幅度极小,却蕴含着惊人的力量和控制力,每一次发力都恰到好处,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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