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云社后台的空气永远混杂着定型喷雾的微甜、旧木地板的潮气,以及某种紧绷的、蓄势待发的能量。这地方对我而言,熟悉得像家里的客厅——毕竟,我亲姐郑敏是岳云鹏的妻子。我,郑小雨,打小就在这曲艺江湖的边缘长大,后台的灯光、喧哗、师父们严厉的呵斥与徒弟们私下里的笑闹,构成我青春背景里最喧腾的底色。
今天我是来给姐姐送落在家里的胃药,顺便,也蹭蹭这后台特有的热闹气儿。刚撩开厚重的深红色隔音帘,一股比往常更沉的低气压就扑面而来。
屋子中央,我姐夫岳云鹏背对着我站着,他那件标志性的条纹T恤后背绷得紧紧的,显出一种压抑的怒气。他对面,一个瘦高的青年垂着头,几乎要把下巴抵到胸口,额前细碎的头发遮住了眉眼,只露出紧紧抿着的、毫无血色的嘴唇,整个人像一根被霜打蔫了的细竹竿。
“二十出头的人了!”姐夫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像小锤子砸在人心上,带着河南口音的尾音微微上扬,更添严厉,“一段《地理图》背得磕磕绊绊,贯口吐字不清,气息浮得跟水上漂似的!筱亭,你自己说,你这基本功,赶得上人家十二岁开蒙的孩子吗?啊?”
空气凝固了。旁边几个师兄弟,孟鹤堂、周九良,还有几个面熟但叫不出名字的年轻演员,都屏息凝神,眼神或同情或无奈地瞟着那个挨训的青年。角落里的衣架挂着色彩鲜艳的大褂,此刻也显得黯然。
刘筱亭。我脑子里立刻蹦出这个名字。姐夫提过几次,新招的徒弟里,这孩子有股子闷头苦练的劲儿,就是开窍慢点。
那根“细竹竿”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手指用力抠着裤缝,指节泛白。他依旧死死盯着自己的脚尖,仿佛那里藏着救命的稻草。
不知哪里来的冲动,也许是后台这种“江湖救急”的氛围使然,也许仅仅是看不惯那太过沉重的压抑。我脚步没停,径直走过去,目标明确地绕开脸色铁青的姐夫,走到刘筱亭面前。
一瓶刚从外面自动贩卖机买来的、还带着凉丝丝水汽的矿泉水,突兀地出现在他低垂的视线里。
“喏,拿着。”我的声音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沉寂,带着点刻意的轻松,“别灰心啊,小同志。”
他猛地一震,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倏地抬起头。
就在那一瞬间,我看清了他的眼睛。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清澈,黑白分明,之前大概是被沮丧和羞愧浸泡着,此刻却因为突如其来的、完全不合时宜的“打扰”而瞬间点亮。像两块骤然擦亮的黑曜石,又像两盏在沉沉黑夜中突然拧到最亮的探照灯,直直地撞进我的视线里。那光亮里混杂着惊愕、一丝迷茫,还有……一种被强行从泥沼里拔出来的、不知所措的生机。
岳云鹏显然没料到我会突然插进来,他皱着眉,带着点责备地看向我:“小雨?你怎么跑这儿来了?”训徒弟的节奏被打断,语气里还带着未消的余怒。
“给我姐送药啊。”我晃了晃手里的药盒,冲姐夫做了个鬼脸,然后目光又落回刘筱亭脸上,无视姐夫的不悦,继续用那种大大咧咧的语气说,“真别往心里去!谁还没个磕磕绊绊的时候?我姐夫当年刚学相声那会儿,指不定还不如你呢!是吧姐夫?”我故意拖长了尾音,带着点促狭的笑意看向岳云鹏。
后台的空气诡异地凝滞了一秒。
孟鹤堂第一个没绷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赶紧捂住嘴,肩膀一耸一耸的。周九良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里也闪过笑意。其他几个徒弟更是使劲低着头,肩膀可疑地抖动着。
岳云鹏被我噎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想发火又碍于我这小姨子的身份,尤其还当着这么多徒弟的面揭他老底。他狠狠瞪了我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说“回头再收拾你”,随即又重重叹了口气,对着刘筱亭,语气虽然还是硬邦邦的,但明显缓了不少:“……行了你,去!对着镜子,把那《地理图》再给我过二十遍!气息沉下去!吐字要砸坑!听见没?”
“听见了,师父!”刘筱亭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立正应声,声音还有点发紧,但那股子垂头丧气的劲儿似乎被刚才那瓶水和那句“揭短”冲散了不少。他飞快地瞟了我一眼,那探照灯似的目光在我脸上飞快地扫过,带着尚未平息的震惊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好奇?然后迅速低下头,接过那瓶水,冰凉的塑料瓶身似乎让他指尖蜷缩了一下。他没说谢谢,只是攥紧了瓶子,转身快步走向角落里那面巨大的落地镜,仿佛那是他此刻唯一的避难所。
“你呀!”岳云鹏没好气地伸手在我脑门儿上不轻不重地点了一下,“就会给我添乱!药送到了赶紧回家去,别在这儿瞎掺和!”
“得令!”我笑嘻嘻地应着,把胃药塞给旁边一个相熟的助理,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镜子那边。刘筱亭已经站定,拧开了瓶盖,仰头灌了一大口水,喉结急促地上下滚动了几下。冰凉的水似乎让他冷静了一些。他放下水瓶,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背脊,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嘴唇无声地开合起来。侧脸线条在顶灯下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孤注一掷般的认真。
孟鹤堂不知何时溜达到我旁边,抱着胳膊,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压低声音:“嚯,我们小雨同志今天这‘英雄救美’的戏码,挺生猛啊?连师父当年的糗事都敢往外抖落?”
我白了他一眼:“去你的!谁‘救美’了?我那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嗯,拔得好,拔得妙!”孟鹤堂促狭地眨眨眼,目光在我和刘筱亭之间意味深长地打了个转,“就是不知道这‘刀’拔出来,还收不收得回去喽!”他故意拖长了腔调,带着相声演员特有的调侃劲儿。
我的脸莫名地有点发烫,故意不去看镜子那边,推了孟鹤堂一把:“烦不烦人你!我走了!”说完,几乎是有点落荒而逃地掀帘离开了后台。
走出小剧场后门,傍晚微凉的风吹在脸上,才感觉脸上的热度稍稍退去。但那双骤然亮起的眼睛,那双在绝望的低谷里被她一瓶水、一句话瞬间点燃的探照灯般的眼睛,却清晰地烙在了脑海里,挥之不去。心跳,似乎比平时快了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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