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编剧…林老师。”他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称呼,点点头,又飞快地补充了一句,带着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强调,“刚才…刚才那纯粹是意外!我这人平时…挺稳重的。”说完,他像是再也受不了这尴尬的氛围,抱着他那件失而复得的宝贝大褂,几乎是同手同脚地、飞快地缩回了他的化妆镜前,背对着所有人,只留下一个兀自泛红的耳朵尖儿。
后台的秩序很快恢复了,对词儿的继续对词儿,练贯口的继续练贯口,只是偶尔有几道目光会带着善意的笑意扫过张九南僵硬的背影和我这个“新人”。李姐笑着拍了拍我的胳膊:“姑娘,眼力劲儿真行!九南这急脾气,后台没几个不怕的,也就你能治他。以后他再找不着东西,你多帮着瞅瞅啊!”她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调侃和托付。
我有些哭笑不得。治他?我可没那本事。只是那件墨绿大褂,在那一刻,仿佛成了某种奇特的纽带。
那天晚上,张九南的《汾河湾》说得格外卖力。我坐在侧幕条特意留给我的小马扎上,看着他在台上挥洒自如,插科打诨,逗得台下笑声掌声如潮水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穿的就是那件墨绿色的长衫,在舞台的灯光下,那沉郁的绿色仿佛有了生命,随着他夸张的肢体动作流淌着光泽。台下观众看到的,是那个在台上“疯狗”风格、火力全开的张九南。只有侧幕条的我,能看到他每次转身背对观众时,那紧绷的嘴角会不自觉地微微上扬一下,像是想起了后台那场啼笑皆非的闹剧。
散场后,后台照例是人声鼎沸。演员们互相打趣,卸妆的,换衣服的,收拾道具的,一片嘈杂。张九南动作麻利地脱下那件墨绿大褂,小心翼翼地抚平,没有像其他演员那样随手一搭,而是径直走到了正在角落收拾笔记本的我面前。
“林老师,”他开口,声音已经恢复了在台上的那种清亮,只是少了几分刻意的张扬,多了点真诚的温和。灯光下,他脸上的油彩还未完全卸干净,眼角的笑纹显得格外清晰。“喏,交给你了。”他把叠得整整齐齐的大褂递了过来。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有些愣怔地看着他。
他似乎被我的反应逗乐了,嘴角勾起一个弧度,带着点狡黠,又像是理所当然:“李姐说了,以后你就是我的‘大褂守护者’了。我这人记性不好,还毛手毛脚的,有你在,放心。”他顿了顿,眼神亮亮的,带着点不容拒绝的意味,“还有啊,以后我上台,你就在这儿看,”他指了指我坐的小马扎,“给我盯着点儿,哪儿说得不好,下来告诉我。就当…专属观众了,成不?”
那语气半是玩笑半是认真,还带着点后台特有的那种自来熟。周围的嘈杂仿佛都成了背景音。我看着他那双映着灯光、带着点期盼和促狭的眼睛,再看看手里这件还带着他体温和舞台气息的墨绿大褂,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那沉甸甸的丝绒触感,似乎也压住了我初来乍到的不安。
“好。”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应下。
“得嘞!”张九南咧开嘴,露出一个灿烂又带着点如释重负的笑容,用力拍了下我的肩膀,力道不轻,“够意思!回头请你喝豆汁儿!”
从此,我林溪在德云社后台的身份,除了“体验生活的编剧”,又多了两个:张九南的“大褂守护者”,以及他的“专属观众”。那件墨绿色的长衫,成了我们之间一种心照不宣的、带着点滑稽又莫名温暖的连接。
日子在后台的喧闹与排练的枯燥中滑过。我像个真正的学徒一样,跟着看排练,听老先生讲活,记录那些鲜活的口头语和抖包袱的节奏。当然,最主要的“职责”,还是守着张九南那几件宝贝大褂——除了那件墨绿,还有一件靛青色的,一件深灰色的。它们被他郑重地交到我手里,仿佛交付的是他舞台上的半条命。每次演出前,他不再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而是会习惯性地朝我看一眼,眼神交汇的瞬间,他便知道他的“战袍”安然无恙。那种无声的默契,在后台的忙乱中悄然滋生。
作为“专属观众”,我的位置也固定在了侧幕条那个小小的马扎上。从这个角度,能看到演员上台前最后一丝紧张的深呼吸,能看到搭档间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更能清晰地看到张九南在台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和临场发挥。他确实像团火,在台上有着惊人的爆发力,但有时也过于炽烈,烧得节奏有些乱。下台后,他总会第一时间凑过来,额头上还带着汗珠,眼神亮得灼人,劈头就问:“怎么样?今儿这活使得还行吗?那个‘垫话儿’是不是有点赶了?底包袱响没响透?”
起初,面对他连珠炮似的追问,我有些手足无措,只能含糊地说“挺好的”、“挺乐的”。但他显然不满意这种敷衍。
“林老师,别光说好啊!”他有一次下台后,带着一身热气挤在我旁边的道具箱上,不满地皱着眉,“你得给我挑刺儿!观众能乐,那是给德云社面子,但咱自己心里得有杆秤!哪儿拖沓了?哪儿啰嗦了?哪个词儿换个说法可能更俏皮?你可是编剧,琢磨人物琢磨情节的专家,你得用你的专业眼光给我‘号号脉’!”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