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鹤堂猛地闭上眼睛,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紧绷的肩膀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再睁开眼时,那双总是锐利的眼睛里,竟也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光。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哽咽:“谢谢!谢谢医生!谢谢……”
栾云平紧绷的身体也猛地一松,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手心里全是粘腻的冷汗。他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脸,试图抹去那瞬间涌上来的酸涩,但声音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人……人什么时候能醒?”
“麻药效果还没过,暂时不会醒。”医生解释道,“失血过多,身体非常虚弱,需要绝对静养。背部伤口深,愈合需要时间,必须严格卧床,避免任何牵拉和大幅度动作,防止伤口崩裂和感染。另外……”医生顿了顿,目光变得严肃起来,扫过我们每一个人,“伤者的精神状态……非常不稳定。这次意外,不仅仅是身体上的创伤。家属和亲友,务必给予最大的心理支持和看护,不能再有任何刺激!情绪的巨大波动,对伤口愈合和整体恢复极其不利!”
心理支持……不能再有刺激……
医生的话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刚刚升腾起的狂喜。巨大的庆幸之后,是更深的、沉甸甸的后怕和责任。张九南那绝望的眼神,那“忘了我”的短信,那禁闭室里刺目的鲜血……像冰冷的潮水重新漫上心头。他活下来了,但他心里的那道伤,远比背上的更深、更痛。
“明白!我们一定注意!一定!”孟鹤堂立刻郑重地点头,语气带着一种沉重的承诺。
很快,张九南被医护人员推了出来。他依旧昏迷着,脸色在手术后的灯光下苍白得像半透明的瓷器,没有一丝血色。浓密的睫毛覆盖着眼睑,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脆弱的阴影。氧气面罩覆盖着他的口鼻,透明的罩壁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他安静地躺在洁白的病床上,身上盖着薄被,露在外面的手臂上插着输液管,透明的液体一滴一滴缓慢地流入他虚弱的身体。整个人透着一股易碎的脆弱感,仿佛轻轻一碰就会消散。
他被推进了重症监护室旁边的单人病房。病房里很安静,只有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而轻微的“滴滴”声,屏幕上跳动着代表生命体征的平稳数字和曲线。
护士仔细交代着注意事项:“麻药大概再过两三个小时会完全代谢掉,人会醒。醒来后可能会很虚弱,伤口也会疼。不要让他乱动,背部绝对不能受力!有任何情况,立刻按铃叫我们。”
孟鹤堂和栾云平站在病床边,沉默地看着病床上那个苍白脆弱的身影。栾云平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沉重而无奈的叹息。他拍了拍孟鹤堂的肩膀,低声道:“鹤堂,我先回社里一趟。郭老师那边……还有后台……必须去交代一下。这里……”他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张九南,又扫了一眼蜷缩在门口角落的我,眼神复杂,“先交给你了。有事立刻打电话。”
孟鹤堂疲惫地点点头:“好,栾哥,辛苦你了。”
栾云平又深深地看了一眼病床上的人,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后怕,有愤怒,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痛心和无奈。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离开了病房,沉重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
病房里只剩下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和一种令人窒息的安静。
孟鹤堂拉过一把椅子,在病床边坐下。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目光沉静而复杂地注视着昏迷中的张九南。那眼神里有师父对弟子的严厉审视,有兄长对弟弟的痛心疾首,更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无法言说的沉重。他没有说话,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仿佛要透过这苍白脆弱的躯壳,看清那个在台上疯狂炸场、在后台暴躁炸毛、又在绝望中走向毁灭边缘的灵魂,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蜷缩在病房门口角落的地板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目光穿过房间,落在病床上那张毫无生气的苍白侧脸上。巨大的庆幸过后,是无边无际的疲惫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医生那句“精神状态非常不稳定”、“不能再有任何刺激”,如同紧箍咒般死死套在我的头上。
他醒了之后呢?
看到我,会想起什么?
想起那场闹剧般的表白?想起郭老师的震怒?想起冰冷的禁闭室?想起那条绝望的短信?还是……想起他自己用碎瓷片划向后背时那决绝的疼痛?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四肢百骸。我甚至不敢靠近病床,不敢触碰他,生怕自己任何一个微小的动作,一个不经意的眼神,都会成为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那条“忘了我”的短信,此刻更像一道冰冷的天堑,横亘在我和他之间。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心电监护仪的“滴滴”声是唯一的刻度。
不知过了多久,病床上的人,那覆盖在眼睑下的浓密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