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的雪片大如鹅毛,李晨浩呵出的白气在睫毛上结成了细霜。他凝视着亲兵们撬开的檀木箱,三千杆燧发枪的金属部件在雪光中泛着青芒。盛京将军阿敏用刀鞘挑起一杆,满洲老将虎口处的老茧与枪托摩擦出刺耳的声响。
"李大人,这铁疙瘩比硬弓重四斤八两。"阿敏的满语带着浓重的建州口音,"咱们满洲儿郎..."
话音未落,李晨浩突然抬臂击发。铅弹穿透百步外雪堆,将藏着棉甲草人的桦木支架轰成碎片。飞溅的木屑落在佐领郭尔泰的貂皮帽上,这位三代神箭手的脸顿时涨成猪肝色。
"装填需十二息?"郭尔泰夺过火枪,粗指摩挲着燧石夹,"我郭尔泰家传连珠箭,三息可发..."他突然用满语暴喝一声,十几个旗兵立刻张弓搭箭。
校场气氛骤然紧绷。李晨浩不动声色地解开官服领扣,露出锁骨处的箭疤——正是当年准噶尔神射手所留。"郭佐领可知,为何此伤偏了三寸?"他轻叩燧发枪的照门,"因为大风会吹歪箭羽。"
三十名火枪手突然呈三排轮射,轰鸣声震得校场旗杆上的冰凌簌簌坠落。郭尔泰的瞳孔在硝烟中收缩——那些被铅弹撕碎的草人,个个心口位置都插着箭矢。
训练第五日,朝鲜使团踩着齐膝深的积雪来访。领议政金昌洙的靛蓝朝服下摆沾满泥浆,却仍保持着汉城贵族特有的矜持微笑。当他在观礼台上展开貂皮手笼时,李晨浩注意到其内衬闪着不自然的炭色光泽。
"天朝兵威令小邦震撼。"金昌洙的汉话带着奇怪的庆尚道腔调,"不知可否近观..."
郭尔泰突然横插进来,燧发枪管差点戳到使臣鼻尖:"高丽人也配摸大清的枪?"老将满身的马奶酒气熏得朝鲜人后退半步。李晨浩顺势接过枪,故意当众分解击发机构:"此乃工部特制燧石夹,比欧罗巴的耐用三倍。"
他余光瞥见金昌洙的拇指在貂皮内衬上轻轻移动。当夜子时,粘杆处暗探从驿馆茅厕挖出块冻硬的貂皮,上面炭绘的图纸精确到每个簧片弧度——唯独撞针角度偏差了十五度。
"让他画。"李晨浩在灯下翻转着真图纸,"告诉兵仗局,按丙号样改制三百杆。"烛火将他的侧脸投在辽东舆图上,鸭绿江的曲线像道未愈的刀伤。
腊月二十三小年夜,郭尔泰带着酒气闯进中军帐。老将的鹿骨扳指深深掐进案几:"朝鲜军在江面布阵!"李晨浩不急不缓地系紧斗篷:"佐领可愿带火枪队迎敌?"
冰封的鸭绿江上,朝鲜军阵的红色令旗在朔风中猎猎作响。李晨浩只带三百火枪手呈楔形列阵,当对方将领策马前出时,他突然用朝鲜语吟诵起《惩毖录》:"火器之利,十倍弓矢..."
三发绿色信号弹冲天而起。火枪手们变阵为三叠浪阵型,燧石击发的火星在暮色中连成璀璨光链。对岸战马惊嘶,有个戴纱帽的官员从轿辇上滚落——正是慈城君的心腹。
回营时郭尔泰的枪管还在发烫。老将突然单膝跪地,满洲式辫子上的冰珠簌簌掉落:"请大人教我信号弹指挥法。"他腰间的祖传箭囊已换成火药壶,壶底刻着歪扭的汉字——"守疆"。
正月初五的阅兵式上,金昌洙发现清军火枪的照门都加装了铜片。当他颤抖着展开新的貂皮图纸时,李晨浩俯身耳语:"告诉慈城君,二十发后的炸膛是礼物。"朝鲜使臣的玉带钩突然断裂,就像汉城朝堂上某条隐秘的纽带。
风雪夜归途,郭尔泰忽然指着雪地上的足迹:"有人往朝鲜营帐方向..."李晨浩轻笑:"是粘杆处的弟兄。"他袖中滑出半枚翡翠扳指,与那日校场捡到的严丝合缝。
盛京城的钟声穿透雪幕。八百里加急正飞驰在山海关官道上,信使背囊里除了硫磺案新供词,还有份辽东火器训练详册——封面盖着佟佳的私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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