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婆碎嘴骂:“就你金贵,鼻子孔里插葱,人都喝不上水了,你还擦洗。”
菁莪抓起葫芦瓢就要去舀水,“沙窝窝里的女人一辈子还能洗三回澡呢,我不能带着一身泥疙疤嫁人。”
老太婆怕她舀多了,夺过葫芦瓢,从今天分到的半桶水里匀了两瓢给她。
“就这些,多了别想!”
“就这些就就这些,我好说话。”
菁莪端着水去厨房,说是厨房,但其实就是个泥墙草顶的棚子,比地里看瓜看水的草披子好不多少,干净的连老鼠都不愿意光顾。
铁锅被收走熔了。
没锅,用瓦盆。
菁莪挑质地较硬的树枝烧,烧到半透扒出来,埋到灰堆里弄灭,得到炭粒,这东西的吸附性能好,可当活性炭使用。
用处大了去了,最起码找不到清洁水源时,可以用它做过滤。
水开,炭好。她撮了灰,端着水,回屋。
农村里,洒水、结冰、鸡屙屎,都是用灰埋。擦洗时往屋里撮灰很正常。
进屋,闩门,把水倒进羊皮囊,再绑到腰上。这是她的救命水。
为了防止被沙尘呛死,也为了避免面部被风沙损伤,她需要做个面罩。
不麻烦,凉席下有玉米皮子。
这是青娥挑的完整柔软的玉米皮子,压到凉席下阴干了,平整了,预备到冬天做草靴子用的。
这东西韧性好,隔离性也好。以它当布,完全可以。
挑几张薄的撕碎揉软,和小炭粒混合到一起,做面罩的滤芯。
再挑大的、完整的,拼凑一下,做面罩的表皮。
缝好,系上麻绳,挂脖子里,成了!
怕不透气,又用针在嘴巴和鼻子处扎一些孔隙。
往脸上一戴,哈,效果堪比N97!
-
午后,
朱家坳的男人如约而至。
菁莪透过门缝给了他一个茄子式的笑容,男人的黑糙脸立刻红成了高粱穗。
菁莪又弯弯眉梢和眼角,接着转身就是一个“呸”。
无信无义不孝不慈的烂男人,想娶我?美得你!
继奶奶怕她作妖,虽不愿但无奈地,用升斗给她约了五斤粮:两斤麦子,三斤玉米。
趁他们算计粮食,菁莪溜进堂屋,顺走了一盒火柴、一团苘绳及一把剪刀。
本来想偷斧头或镰刀来着,但没有,只能退而求其次。
苘绳用来绑东西、扎裤脚。
火是人类文明的源泉,出门在外更少不了。
针线当然也要带上,破衣烂衫的,不定哪会儿就要捏起针来缭一缭。
玉米皮子也不能留下,全带走,说不好什么时候就用上了。
把剪刀和火柴裹进仅有的一身破衣裳,包进包袱,背到身上。
粮食装进枕头,扎好,抱到怀里,跟男人说:“这是我的压身粮,别人是五种,我是五斤,也能五谷丰登。”
男人没想到还见了回头钱儿,心口被灌了蜜,搓着手说:“好,好,丰,丰登……”
菁莪不理会他的蠢样,一个顺手捎上了柴堆上的葫芦瓢。
继奶奶吊起三角眼,倒腾着小脚撵:“放下我的葫芦瓢!”
菁莪回身轻飘飘看她一眼:“我种的葫芦,我的葫芦瓢。”
继父挥手撵:“走走,拿走,赶紧走!”他真怕被喂枣核
菁莪抱着枕头坐上独轮车,
环视一圈瞧热闹的人说:“父老乡亲作证,贾家把我卖了,从此我和他们桥归桥、路归路,不再有任何关系。”
*
鸡肠子一样的黄土小路,浮土半脚深。
人过去,浮土扑起来,扬了半个天,遮黄了太阳。
她单腿偏坐,身子稍后仰,手牢牢地扶住独轮车中间凸起的木框,把眼看向道旁稀稀拉拉、蔫头耷脑的麦苗,和不远处一条弯弯曲曲、皲裂冒烟的干沟—— 锁定好了逃走的方向。
起风了。
开始贴着地面走,把浮土打成旋儿;少顷,缠上了人的裤脚,扬尘若流沙一般绕着脚踝转;
既而,风由小转大,裹挟起大量的沙土,盘缠着,呜咽着,狰狞的蟒蛇一样,拉长了身子,至脖颈,至头顶,至树梢……
推车的男人耸肩勾头吐掉嘴里的沙子说:“娥,起风了。起风了,娥。”
起风了。
这一刻到了。
她把包袱弄平,背好,打成死扣,把枕头塞进怀里,再把衣襟下摆挽两个疙瘩。
前屈,躬身,趁机把面罩拉出来捂住耳朵和口鼻,然后将头埋至胸前,抱膝。
独轮车无法再前行,男人的手牢牢抓住车把,说是在推车,不如说是在把车子当依靠。
数息之间,蟒蛇拉长变大成了蛟龙,呜咽变成了咆哮,由远及近,带着狂扫一切的力量,把鸟雀、草虫、沙土、泥块、树枝等裹挟再揉搓。
菁莪就在等这一刻,所以当狂风向她卷来的那一秒,她没挣扎、没喊叫,甚至还乘着风势向刚刚看好的干沟方向打了几个滚儿。
男人往哪个方向滚了,她不知道。
沙尘袭来,她闭上了眼,凭感觉,她知道自己滚到了沟底。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