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下了田埂,至一个阴森的田间小径,韩蜀那混合着东北、西北和普通话的特殊声音,就蓦然在他身后响起:“等等——”
周大生下意识要跑,六把手电从三个不同的方向,同时照向了他的脸。光柱后面的黑暗里是菁莪、川子、秦立桓。
“跑什么跑?!我让你跑了吗?!”韩蜀几步到了周大生跟前,凶神恶煞地说。
周大生只哆嗦,说不出话。菁莪觉得他的魂魄可能在半空飘。
韩蜀摆摆手,三人把手电灭掉,黑暗里只剩了蛐蛐叫。
“没恶意。”韩蜀说,“你刚才卖了三十斤粮食,我要买三千斤,他们给你三毛一斤,我给你四毛。”陈述句,一点不商量。
周大生半天才把魂魄收回来,吞咽几口唾沫,哆哆嗦嗦地说:“没,没有粮。”
“有,我们知道你有。你昨天到这儿来了,你家在周王庄村南,你女儿十八岁,报考了蚌市卫校。”
“你,你,你们,是什么人?”周大生哆嗦的手背过去往后腰里摸。老家贼,有道行,后腰里别了菜刀。
韩蜀先一步抓住了他的胳膊,再暗暗使力,捏住他的麻筋,冷声道:“老实点,你打不过我!你卖粮,我买粮,一次性卖给我,比你天天到这儿来安全。
我能认识你,别人也能,别人没我好说话,也没我给的价高。
三条路,
一,卖粮给我;二,我去举报,你等着被人抄家;三,我们亲自去你家拉。选!”
怎么选?前面有虎后面有狼,中间有人要买粮。大夏天里,周大生后背冰冰凉。
脑子快速转,快速权衡,终是说:“没,没有那么多。”
“有多少?”
周大生咬牙说出一个巨大的数字:“三百斤。”
韩蜀记着菁莪说的“翻五倍”的话,当即道:“一千五百斤,不能再少了。”
掏出二十块钱塞他手里:“订金,拿着。明天凌晨两点,你把粮食运到这个位置,否则我就从另外两条路里帮你选一条。
我要干净的粮食,敢往里掺沙子掺土,我就让你天天吃土。记住,凌晨两点。”
早了,万一和纠察队撞上就不好了。
晚了,天就亮了。夏天,晚上八九点钟天才黑透,早上四点来钟鸡就叫头遍,鸡一叫,拾粪的就出门。可利用的时间有限。
说完,朝黑暗里一扬手,一捆麻包应声飞到,韩蜀接住后,往周大生怀里一墩,接着说:“一麻包一百斤,装满。”
这麻包是菁莪准备的装干菜用的,没想到可以装粮食了。荣幸之至。
说完,下了小径,消失于黑暗,抬步之前拍了下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周大生在原地愣了足有三十秒才醒神,加紧大腿根,一路小跑回家。
进家攀住门框,一屁股坐到了门枕石上,腿软。
终于想起手里的钱,展开,是四张“红五圆”,已经汗湿了。
他媳妇一直在床边坐着,摸黑等人,听见动静,迅速踮脚小跑出来,“她爹,她爹……当家的……”声音像被门挤了,“你坐这里干啥!咋了?咋了?”
“没咋。”周大生摆了好几下手,才调好调门,“扶我起来。”
大生媳妇上手拉,拉一下没拉动,又拉一下,脚被地上的麻包卷绊住,两口子同时摔倒。
“哎呦,这是啥?”
“别叫!”
小棉被吵醒,隔着高粱秆箔篱,癔癔症症问爹娘怎么了。
她娘说:“你爹上茅房绊了一跤。”
“没事吧?”
“没事,你睡你的。”
娘俩对话,周大生快速往茅房跑。
没办法,紧张了,肾上腺素分泌增加,这被老婆孩子一提醒,才发现该上茅房解决某些问题。
点着油灯,夫妻俩把“红五圆”研究了再研究—— 乖乖,还真是二十块钱!
二十块钱,六七十斤粮,还是黑市价。粮店里的一毛五一斤,二十块钱够买一百多斤了。
这一粒粮没见着,就给了二十块。
大生媳妇激动忐忑又害怕,这是天上掉肉包子了,还是掉炸雷了?
“她爹——”
周大生拽她一把,示意她别说话,把灯吹灭,蹑手蹑脚出去听了听,看闺女复又睡了,方才转回来拉着媳妇躺下—— 躺下咬耳朵说话,这是他们商量要紧事的常用方法。
“怕是遇到黑道上做大买卖的了。”
“那咋整?咱去举报他?”大生媳妇的指甲一下掐进了周大生的皮肉里。
“举报个屁,你知道他是谁?他反过来举报咱咋整?”
对啊,咋整?大生媳妇把指甲掐得更深。
头顶上这些粮,上年吃大锅饭时就该交上去,这要让人知道了他们没交,那可是要出大问题的。不光队里和公社里会找上来,老班长也会找上来。
“他还知道咱家小棉。”周大生又补一句。
“他咋知道?!小棉说出去的?小棉咋知道?他会不会把咱闺女——”掐人的手开始哆嗦,冷汗洇湿了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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