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花槅扇推开的瞬间,酸腐的墨香混着窑火的热气扑面而来,林璃的琉璃护目镜上立即蒙上一层白雾。七十二岁的陈善正趴在釉料缸前,舌尖轻点瓷片边缘,银白的胡须上沾着青金石粉末,像座风化的石像。
"陈师傅," 她递出琉璃试管,管壁上的刻度在晨光中泛着冷光,"用这个取釉料,比舌试准三倍。"
老匠人抬头,浑浊的眼睛扫过她胸前的「格致正卿」印玺:"宫里的釉色传了三百年," 他的声音像磨钝的刻刀,"洋人的玻璃管子能尝出玛瑙红的火候?"
智能手环的光谱分析在视网膜上投出釉料成分:铅 72%、石英 25%、杂质 3%。林璃取出微型天平,琉璃托盘上的砝码发出清越的响:"玛瑙红的妙处在于铜元素," 她用银簪挑出极细的铜粉,"而您的釉料里,铅含量足够毒死半座紫禁城的老鼠。"
陈善的手抖得握不住汤匙,去年九龙杯在莫斯科炸裂的消息,此刻像釉料缸里的气泡般翻涌。他忽然发现,这个年轻女子腕间的星图纹路,竟与养心殿地砖的蟠龙纹暗合。
三十六架火绳枪在兵器架上投下参差的影,枪管内壁的膛线歪扭如醉汉的脚步。林璃的指尖划过金属表面,智能手环的热成像显示出不均的温度 —— 有的地方烫如烙铁,有的却凉似秋霜。
"鄂主管," 她举起琉璃测温锥,锥尖的荧蓝在枪管上划出轨迹,"淬火时的温差,让膛线像被野牛踩过的田埂。"
鄂尔泰的甲胄发出轻响,他盯着测温锥的目光,像在审视新降的敌将:"林主事是要咱们用琉璃锥给铁管治病?"
"不是治病,是正骨。" 林璃展开图纸,双层水冷套管在智能手环的蓝光中立体成型,"铁水浇筑后,用琉璃管导流水循环," 她的指尖划过虚拟的水流,"就像给发烫的枪管敷上冰帕,让膛线长得比弓箭的弦还直。"
兵器坊的匠人发出低低的惊叹,有人偷偷摸向腰间的燧发枪 —— 那是四贝勒府新赏的兵器,此刻却在图纸前显得粗陋不堪。鄂尔泰忽然想起密信里的叮嘱:「盯着她的每道工序,尤其是钛铁矿的配比」。
织机的咔嗒声如急雨敲打琉璃瓦,七十二名绣娘低头飞针,却在看见林璃袖口的琉璃梭子时齐齐屏息。最年长的王嬷嬷手一抖,银梭落地,在青金石地砖上滚出个歪斜的弧线。
"姐妹们看," 林璃举起半透明的琉璃梭,阳光穿过梭身,在月白缎面上投出七彩光斑,"梭腹是空的," 她轻轻摇晃,细沙在腔内发出细碎的响,"能听见纬线的松紧,就像乐师调试琴弦。"
王嬷嬷的眼睛亮了,她做了四十年绣娘,从未想过梭子能这般精巧。但当林璃取出微型张力仪,银针般的指针在刻度盘上跳动时,老绣娘的眉头又皱起:"咱们靠手感就能分经纬,要这铁家伙作甚?"
"手感分得清千针,却分不得一厘。" 林璃将张力仪夹在缎面上,指针稳稳停在「三钱七厘」,"去年进贡的龙袍,左袖比右袖紧了半钱," 她的指尖划过仪表面盘,"皇上穿着时,连抬手翻书都不便。"
绣娘们面面相觑,想起去年冬至,康熙因龙袍紧绷而当众斥责织造使的场景。王嬷嬷忽然跪下,手中举着未完成的《黄河图》:"请主事教教咱们,怎么让浪头的光影在缎面上活过来......"
畅春园格致轩的琉璃圆桌旁,三大工坊的主管围坐如星拱月。陈善的袖口沾着未洗净的釉料,鄂尔泰的甲胄还带着兵器坊的铁腥,只有江宁的织造使曹寅,衣襟上绣着半朵刚用琉璃梭织出的并蒂莲。
"造办处按工种分作十三科," 林璃展开烫金的《工坊改制条陈》,琉璃镇纸压着的纸页上,用阿拉伯数字标着流水线工序,"釉料科专司配色,窑火科只掌火候,不再一人包揽全程。"
陈善的山羊胡剧烈颤抖:"老祖宗的手艺,岂是数字能拆碎的?"
"不是拆碎,是提纯。" 林璃取出显微镜下的釉料结晶图,玻璃片上的铅颗粒在蓝光中清晰可见,"就像从河沙里淘金子,把杂质筛出去,精粹才能发光。"
鄂尔泰忽然开口,声音像兵器相撞:"武备院要多少匠人改做水冷套管?"
"不多," 林璃的指尖划过条陈上的齿轮图案,"每架淬火池配三名水匠、两名琉璃匠," 她忽然轻笑,"不过水冷套管的刻纹,得按北斗方位来 —— 皇上说,这是护兵的星符。"
曹寅的眼睛亮了,他听出「北斗纹」是八贝勒党的暗语,而「水冷套管」却是四贝勒府急需的技术。这场改革,分明是在两大党羽的刀刃上跳舞。
养心殿的琉璃窑前,陈善带着二十名老匠人跪地,手中举着裂成两半的祖传釉罐。"请皇上收回成命!" 他的额头磕在青砖上,声音里带着哭腔,"老匠人的手,不是琉璃管子能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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