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面,他的父亲,老定远侯赵磐,须发皆张,如同一头暴怒的雄狮,正压低声音咆哮,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儿子脸上:“孽障!畜生!你瞒得老夫好苦!王崇那个老匹夫倒了!王氏九族都完了!你…你竟敢背着老夫,跟王家那个不成器的三小子合伙,强占了通州码头的三个泊位?还打死了人?!你…你这是要把我定远侯府满门都拖进鬼门关啊!”
赵文瑞浑身筛糠般抖着,带着哭腔:“爹…爹!孩儿…孩儿当时也是一时糊涂…王三说…说那是他王家的产业,出了事他兜着…谁能想到…谁能想到王家会倒得这么快,这么彻底啊!爹,您救救我!救救儿子啊!那个昭宁公主…她…她连王崇都敢杀…她…”
“闭嘴!现在知道怕了?!”赵磐气得眼前发黑,指着儿子的手指都在哆嗦,“昭宁…昭宁!这名字就是阎王帖!她亲督此案…你以为那些往日里称兄道弟的、收了你好处的官员,现在还敢替你遮掩?他们自身都难保!第一个卖你的,就是他们!为今之计…” 老侯爷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与绝望,“只有断尾求生!你…你即刻收拾细软,拿着为父给你的路引和银票,从府里密道出去!去北边!去关外!隐姓埋名!永远不要再回京城!府里…府里我会安排一个‘暴毙’…但愿…但愿能瞒过那位公主的眼睛…” 说出“昭宁公主”四个字时,这位以武勇着称的老侯爷,声音里也带上了一丝难以抑制的恐惧战栗。
“昭宁”之名,如同一场无声的瘟疫,在权贵圈层中疯狂扩散。青楼楚馆的喧嚣也仿佛被这无形的寒意冻结。往日里最热闹的“醉仙楼”顶层雅间,丝竹声也显得有气无力。几个依附王家新贵起家的富商巨贾,围坐一桌,桌上摆着珍馐美馔,却无人动筷,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一个脑满肠肥的盐商,抹着额头的冷汗,声音发颤:“…完了,全完了…我那三船今年新到的淮盐,还压在王家控制的漕帮手里…现在…现在人被抓的抓,杀的杀…货…货可怎么办?那可是我全部的身家啊!”
旁边一个绸缎商脸色更灰:“你那盐船算个屁!我…我前前后后‘孝敬’给王崇那个侄孙,就是刚被砍了脑袋的王五爷,少说也有十万两雪花银!现在人都没了,银子…银子找谁要去?更要命的是,账本…账本上记得清清楚楚!万一…万一落到那位昭宁公主手里…” 他不敢再说下去,端起酒杯猛灌一口,却被呛得剧烈咳嗽,狼狈不堪。
陪坐在侧、巧笑倩兮的花魁红袖,此刻也笑不出来了。她敏锐地察觉到气氛的诡异,更听清了“昭宁公主”这几个字。她纤纤玉指无意识地绞着帕子,心头巨震。她曾有幸远远见过那位公主一面,当时只觉得对方沉静得如同深潭古玉,却没想到…竟是如此杀伐决断、令满朝权贵闻风丧胆的人物!她暗自心惊,自己这楼里,怕是也有不少与王家牵连过深的恩客…风雨,真的要来了。她悄悄给贴身丫鬟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留意后门动静。
“昭宁”二字,如同一道无形的分水岭,将京城的天空割裂。在承天门外的百姓心中,它代表着“公道”与“希望”,是力挽狂澜的皇室象征;而在朱门高墙之内,在那些曾经煊赫、此刻惶惶不可终日的权贵心中,这两个字,就是悬顶的利剑,是索命的符咒,是足以让百年世家一夜倾覆的惊雷!恐惧如同墨汁滴入清水,无声而迅速地晕染开来,渗透进每一个角落。无数道目光,或惊恐、或怨毒、或绝望、或窥探,都投向了皇宫深处,那座守卫森严的“静心斋”。那位沉睡的公主,尚未苏醒,其名号已然震动朝野,成为了京城上空最令人胆寒的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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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慈宁宫偏殿。
浓得化不开的药味和沉水香的气息交织着,也压不住那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惊悸与衰败。金砖地面光可鉴人,映照出殿内人影的晃动,却映不亮小皇帝沈煜苍白如纸的小脸。
周太后坐在榻边,亲自端着一只温玉小碗,碗中是太医刚刚煎熬好、浓黑如墨的药汁。她舀起一勺,小心翼翼地吹凉,试图喂到沈煜唇边。她的动作是前所未有的轻柔,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祈求。
“煜儿…乖…张开嘴…喝了药…就不怕了…” 周太后的声音沙哑,强忍着哽咽。
然而,沈煜依旧深陷在那无边无际的恐怖梦魇中。他小小的身体在锦被下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般剧烈颤抖,喉咙里发出破碎的、意义不明的呓语:“…龙…龙在流血…天…天黑了…母妃…母妃不要…舅舅…舅舅的头…掉…掉下来了…血…好多血…” 他的声音越来越尖利,充满了孩童无法承受的巨大恐惧。
“哐当!”
药勺猛地磕在碗沿,溅出几滴滚烫的药汁,落在周太后保养得宜的手背上,烫红了一片,她却浑然不觉。看着儿子惊厥痛苦的模样,巨大的悲痛和无力感瞬间淹没了她,泪水终于冲破强装的镇定,汹涌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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