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铃在檐下轻响,医生将热茶推给池越,陶瓷杯底与木质桌面相触,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茶香氤氲中,医生翻开秦晔的脑部影像图,指尖轻点前额叶区域泛着蓝光的区域。
“这里像座花园的篱笆。”医生的声音像浸在温水里的玉石,“秦晔小时候,这道篱笆只有这么高。”
他在空中比划了一个孩童的高度,“所有声音、影像都能轻易翻越——对他来说,那不是幻觉,只是平行世界的访客。”
“成年后,他的前额叶发育完整了。”医生的手指移到另一张扫描图,“篱笆长高了,花园本该安静下来。但问题在于——”
他停顿了一下,“他已经习惯了那些'访客'。”
池越看着茶叶在杯中打转,想起秦晔夜里惊醒时说的那句:“他们走了,花园太安静了。”
“所以他的创作……”池越摩挲着《镜中花园》的剧本,纸张边缘有被反复翻阅的卷曲。
“是双向记录。”医生接话,“用现实世界的墨水,书写幻觉世界的邮戳。”
他翻到被荧光笔标注的那页:“看这段精神科医生的台词——'不是药物让你看见不存在的东西,是它阻止你看见真实的东西'。”
池越的指腹无意识擦过这行字迹。
三个月前某个雨夜,秦晔正是念着这句台词,把药片倒进了洗手台。
“我们现在要做的,”医生推来一个小沙盘,里面是微缩的花园模型,“不是拔除所有杂草,而是教园丁辨认哪些是玫瑰。”
他轻轻插上一面小旗,“比如你。”
沙盘里的旗子稳稳立在中央。
池越明白了为什么秦晔总在剧本里写"灯塔"——那从来不是隐喻,而是生理性的导航需求。
他了然地点头。
“这么说,他的作品是花园和现实的双重记录片。”
医生没有回答,而是转开话题:“我们现在用的药,目标是让他保持'可以控制的清醒'——足够写作,但不会让幻觉彻底消失。”
“最危险的不是幻觉本身,而是他发展出的认知信念——'相信即存在'。”
池越想起剧本上被荧光笔标注过的台词:
当我停止相信你时,谋杀就完成了。
这是典型的思维-现实混淆。
医生推了推眼镜,声音温和而克制,不带任何评判色彩。
“秦晔的创作,本质上是一种暴露疗法。
——他在用文字和画面,反复触碰那些让他恐惧的记忆。”
他翻出《镜中花园》的剧本片段。
“看这段——精神科医生用药物操控病人,让病人怀疑自己的存在。这其实是秦晔在创作时的现实感丧失投射。”
池越的喉咙发紧:“他写这段的时候……”
“正在经历严重的解离状态,”医生点头,“他无法确认自己是否真实,所以将恐惧具象化成'被药物操控的受害者'。”
“我们需要尊重他的创作本能,但引导方向。”
医生将拟好的应对方案递给池越。
1. 双重叙事法:让他同时写'幻觉版本'和'现实版本'的故事,通过对比重建现实感。
2. 锚点植入:在每幅画、每页剧本上标注时间、地点、心率数据,强化客观参照。
3. 结局重构:鼓励他给旧作添加新结局——比如《缄默者》最后,让真相浮出水面。
池越沉默片刻:“他需要知道……他的存在本身,就是某种真相吗?”
医生微笑:“那是你的课题了——作为他选择的锚点。”
他在病历上写下最后一行记录。
“有时候,你要做的不是说服他'什么是真实',”医生合上文件夹,“而是成为他的第一个读者——不评价真假,只说'我看见了你的世界'。”
离开诊所时,风铃又响了。
池越摸出手机,屏幕上是秦晔刚发来的照片:他站在超市生鲜区,手里举着两盒蓝莓,标签特意对准镜头——05/21 15:47。
照片边缘露出半截手腕,上面画着今天的锚点符号:一颗六芒星。
他忽然理解了医生说的"双重记录"——此刻他正同时存在于两个时空:
现实世界里他在打着字回复消息,而秦晔的"花园"里,他永远站在篱笆旁等一个归人。
对秦晔而言,那些幻象并非全是恐惧,有些甚至是温柔的。
——比如童年时,当他蜷缩在黑暗的衣柜里,会有一个模糊的影子坐在他身边,轻轻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后来,那个影子渐渐清晰,变成了池越的模样。
——幻象池越的存在,给了他陪伴和支撑。
所以当他成年后,药物开始起效,幻觉逐渐消退时,秦晔崩溃了。
他站在浴室里,盯着镜中的自己,手指死死抠着洗手台边缘,指节泛白。
“我杀了他。”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我吃了药,所以他消失了。”
那一刻,他感受到的不是解脱,而是背叛——仿佛他亲手谋杀了唯一陪伴自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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