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宫紫宸殿的肃杀气息,如同凝结的墨汁,沉甸甸地压在金碧辉煌的梁柱之间。巨大的蟠龙金柱投下森然的阴影,将御座之上那道明黄色的身影笼罩在一片难以揣测的威严之中。李隆基端坐御案之后,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紫檀木扶手,发出笃笃的轻响。他面前,那张洁白的“玉版”纸拓本静静地摊开着,上面那狰狞的兽面“林阁”印,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烧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晋阳公主李昭宁立于丹墀之下,珠帘后的脸庞苍白如纸,却挺直了脊背,将发现拓本的经过、墨衡遇袭、医馆混乱、证据被盗以及突厥狼头标记之事,条分缕析,清晰而冷静地禀报完毕。每一个字落下,都仿佛带着千斤重量。
“突厥……骨咄禄……”李隆基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如同冰层下涌动的暗流,听不出喜怒。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如电,扫过肃立一旁的秦烽,“秦卿,依你看,这狼头标记,是骨咄禄狂妄自大的挑衅,还是……故布疑阵?”
秦烽上前一步,躬身道:“回禀陛下,臣以为,两者皆有。骨咄禄留下狼头标记,确有挑衅之意,彰显其来去自如。但更深一层,他恐怕是想将水彻底搅浑,引我朝视线尽数转向突厥,甚至……激起陛下对突厥的雷霆之怒,从而掩盖他盗取那枚‘林阁’印的真实目的——利用此印,在我朝堂内部制造更大的混乱与猜忌,甚至……行嫁祸之举!”
“嫁祸?”李隆基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敲击扶手的指尖微微一顿。
“正是!”秦烽的声音斩钉截铁,“那枚‘林阁’印,象征潜邸秘卫,意义非凡。若此印被骨咄禄伪造成某种‘密令’,指向朝中重臣,或……指向更高处……”他没有明言“更高处”是谁,但殿中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则朝野震动,人心惶惶,党争倾轧将空前酷烈!届时,他突厥便可坐收渔利,甚至趁乱南下!”
李隆基的目光骤然变得无比深邃,如同不见底的寒潭。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落针可闻。秦烽的分析,如同一把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剖开了骨咄禄最恶毒的用心!这已不是简单的盗窃,而是动摇国本的毒计!
“好一个突厥国师!好一条阴毒的豺狼!”李隆基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金铁交鸣般的杀伐之气,“他以为朕的大唐,是他可以随意拨弄的棋盘吗?!”他猛地一拍御案,声震殿宇:“高力士!”
一直如同影子般侍立在御座旁的高力士,无声无息地上前半步,垂首躬身:“老奴在。”
“传朕密旨!”李隆基的声音如同九霄落下的惊雷,“长安内外,金吾卫、京兆府、不良人,所有能动用的力量,明松暗紧!给朕挖!掘地三尺,也要把骨咄禄这条毒蛇给朕揪出来!尤其是那些可能接触‘石脂火’、存放猛火油的所在!凡有可疑,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另外……”他目光转向李昭宁,“晋阳,你与秦卿追查劣纸官仓一案,关系国本,不可懈怠!但切记,务必隐秘!打草惊蛇,反受其害!”
“儿臣(臣)遵旨!”李昭宁与秦烽齐声应道。李隆基的旨意,既给了他们追查骨咄禄的尚方宝剑,又默许了他们继续深挖劣纸贪渎这条线,但同时也划下了“隐秘”的红线。这其中的分寸,需要极高的智慧去把握。
退出紫宸殿,被高力士引至一处偏殿暂歇时,李昭宁紧绷的身体才微微放松,珠帘后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带着疲惫的叹息。方才在父皇面前强撑的镇定,此刻如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沉重的压力和后怕。她看向秦烽,清冷的眼神中带着一丝复杂:“驸马方才殿前应对,直指要害,父皇……应是听进去了。”
秦烽微微颔首,没有居功:“殿下明察秋毫,臣不过据实而言。”他顿了顿,低声道:“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骨咄禄,夺回证据。高公公那边人手撒开,我们也不能干等。墨衡伤势如何?”
提到墨衡,李昭宁眼中掠过一丝忧虑:“医馆混乱时又受了惊吓,伤口崩裂,加上多日心力交瘁,高热不退,人已送回云栖别苑静养。太医去看过,说是外邪入体,兼之惊悸忧思,需好生将养,否则恐有性命之忧。”她秀眉微蹙,“眼下他神志时昏时醒,恐怕难以再主持‘玉版’试制……”
秦烽心中一沉。墨衡是竹纸技术的核心,他若倒下,不仅“玉版”量产受阻,更可能让之前所有的努力和风险付诸东流。他必须尽快找到替代方案,稳住局面。
“殿下,臣想去云栖别苑看看墨衡。”秦烽沉声道,“或许……臣能想到办法。”
李昭宁深深看了他一眼,似乎想从他沉静的脸上看出什么,最终点了点头:“也好。本宫也要回府处理些琐事。高力士会调派一队可靠的内侍随你同去,护卫周全。”她顿了顿,补充道:“那拓本之事,切记绝密。”
“臣明白。”
云栖别苑笼罩在终南山初冬的薄雾之中,溪水潺潺,带着清冽的寒意。巨大的水碓依旧在沉闷地捶打着竹料,但工坊内的气氛却因墨衡的病倒而显得有些压抑。秦烽在高力士安排的几名精悍内侍护卫下,径直来到墨衡养病的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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