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去十几天,在徐蒙收到教育局聘书的后一天。
冉秋叶要来徐蒙家里做客,之前徐蒙跟冉秋叶约好的,就在徐蒙最后一次值班。
冉秋叶敲门时,徐蒙正在补他那件蓝布汗衫的领口。
针尖在布料上穿梭,线头却突然打了结。
"徐老师在家吗?"
针扎了手指,徐蒙把汗衫往床上一扔,食指含在嘴里,铁锈味在舌尖漫开。
门一开,冉秋叶穿着浅灰色列宁装站在台阶上,辫梢沾着柳絮,怀里抱着个牛皮纸包。
徐蒙把渗血的手指藏在身后,"来了?"
冉秋叶没接话,目光越过他肩膀扫了眼屋里。
单人床上摊着针线,方桌上堆着作业本,墙上的《师说》条幅被穿堂风吹得哗啦响。
"能进去说吗?"
徐蒙侧身让冉秋叶进屋,顺手把床上的汗衫团到枕头底下。
冉秋叶把纸包放在桌上,露出几本装订粗糙的作业本。
"李校长让我来取经。"
冉秋叶直接坐在木椅上,手指敲着练习册封面,"三年级七班。"
徐蒙正弯腰倒水,暖瓶差点脱手。
热水冲进搪瓷缸,腾起一团白雾。"什么意思?"
"你调去红星高中了。"冉秋叶从口袋里掏出张皱巴巴的通知,上面盖着鲜红的公章。
"开学就走。七班——给我了。"
搪瓷缸"当啷"一声磕在桌沿。
"田主任知道吗?"
"现在估计知道了,但是没有取消三年级七班的想法。"
冉秋叶翻开练习册,扉页上歪歪扭扭写着"刘小川"三个字,"说你新来的都能把七班那群刺头驯服,本校的老师就更加可以了。"
徐蒙苦笑。什么训服,不过是临放假前把各班的"问题学生"凑成个班,让他这个新人练手罢了。
窗外的知了突然集体噤声,屋里静得能听见冉秋叶的呼吸声。
"其实七班现在挺好的。"徐蒙坐下,手指在缸子沿上画圈。
"刘小川、张铁柱、李铁蛋这三个,家里都是干散活的,孩子野是野了点,但讲义气。你跟他们对脾气,他们能为你两肋插刀。"
冉秋叶眉毛动了动:"他们在你第一天上课的时候,集体迟到了!把心得交出来吧!"
"那是以前。再说我也没有什么心得,就是有,也就是平等对待每一个学生吧"徐蒙声音平淡,默默的说道。
"现在刘小川数学能考七十分了。你记住,他们捣乱是为了引人注意,你多给点眼神就行——好的那种。"
徐蒙翻开冉秋叶带来的作业本,指着页边的红批注。
"看见没?'思路正确'、'步骤清晰',多夸具体的。这些孩子听多了'没出息',一句实话实说的好话比糖稀还黏人。"
冉秋叶的指尖停在某个涂鸦上,是个戴眼镜的小人,旁边写着"徐老头"。
徐蒙突然笑起来:"这是张铁柱画的。上周他帮我搬煤球,我请他吃了根冰棍。"
"田丽丽呢?"冉秋叶突然问,"那个女班长?"
"将会是你最大的帮手。"
徐蒙眼睛一亮,"孩子早当家。你给她撑腰,她能把班级管得滴水不漏。不过..."
徐蒙顿了顿,"别让她太累,这孩子要强。"
窗外的柳絮飘进来,落在冉秋叶的辫梢上。
徐蒙想起田丽丽帮他整理作业本的样子,小手又快又稳,像只勤快的蚂蚁。
"还有个事。"
徐蒙突然正了正神色,"贾梗——就是棒梗,现在不是七班学生了。但对面院的阎老师..."
"会来求情?"冉秋叶打断徐蒙的话。
"李校长提过。说这孩子本质不坏,就是家里惯的。"
徐蒙的指甲在缸子上刮出刺耳的声音:"冉老师,我说话直——贾梗的奶奶是块滚刀肉。面对她的时候,你就知道了,贾张氏能把'没钱'唱成一台戏。"
冉秋叶突然笑了:"徐老师,你刚才还说不能戴有色眼镜看学生,要平等的对待每一个学生。"
"这不是眼镜,是护目镜。"徐蒙揉了一下自己的太阳穴,想起贾张氏就一阵头大,幸亏现在是放假期间,贾张氏觉得这件事过去了,要不然的话,肯定没完没了的找事。
"有些泥坑,看见就得绕道走。"
两人之间突然沉默下来。
胡同里传来磨剪子的吆喝声,悠长得像一声叹息。
"学杂费..."冉秋叶翻着练习册,状似无意地问,"你没收贾梗的?"
"没收。"徐蒙干脆地说,"那个时候,贾梗不是我班里的学生。不过开学后,如果贾梗还是去了七班,你就得重新收——祝你好运。"
冉秋叶合上作业本,牛皮纸发出脆响。
盯着徐蒙的眼睛,冉秋叶好奇的问:"徐老师,你说了这么多,到底是想让我收贾梗,还是不想?"
"我想让你少走弯路。"徐蒙叹了一口气。
"七班现在像锅刚煮开的粥,你加勺糖它甜,加把盐它咸。但要是揭开锅盖乱搅和..."
徐蒙了指作业本上那个被铅笔戳穿的洞,"刘小川捅的。因为我说可以考虑让他当小组长。"
冉秋叶站起身,辫梢的柳絮终于飘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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