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内,金砖映着晨光,却照不散那股沉甸甸的、几乎凝成实质的压抑。龙涎香的淡薄气息,被一股无形的硝烟味彻底压了下去。
“陛下!江淮八百里急报!”兵部侍郎几乎是扑跪在地,声音嘶哑,带着惊惶,“淮河决口,泗水、临淮两府尽成泽国!三十七万灾民流离失所,嗷嗷待哺,每日饿殍…不计其数啊!”他手中高举的奏报,仿佛有千钧重,压得整个大殿都微微一沉。
死寂。沉重的死寂。
“呵…三十七万张等着吃饭的嘴!”一声苍老却异常锐利的冷笑骤然响起,刺破了寂静。须发皆白的周文博,当朝太师,柱国老臣,拄着紫檀木鸠杖,一步一顿地出列。他浑浊的老眼扫过龙椅上的张辰,最终钉在户部尚书萧文正身上,那目光淬了冰,带着刻骨的痛恨,“这就是陛下与萧尚书推行新政的‘硕果’?轻徭薄赋?与民休息?好一个冠冕堂皇!”
他猛地扬起手中玉笏,直指萧文正,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濒死老鹤的悲鸣,在空旷的大殿里激起层层回音:“国库空虚至此!拿什么赈灾?拿什么堵那滔天的洪水?拿什么去填那三十七万张饥饿的肚皮!这新政,分明是自毁长城,是掘我大夏根基的祸国之策!!”最后一个字落下,如同重锤击鼓,震得几个年轻官员脸色发白。
龙椅之上,张辰面无表情。指尖在冰冷的金丝楠木扶手上,极有规律地轻轻敲击着,嗒…嗒…嗒…那细微的声响,却奇异地压过了周文博的怒吼,清晰地传入每个竖着耳朵的朝臣心底。无人能看清年轻帝王眼底的深潭里,究竟翻涌着什么。他袖袍的阴影里,一张薄如蝉翼的密报被指尖捻住一角,上面蝇头小楷密密麻麻,触目惊心——“周氏,隐田已查实一万三千七百顷,遍及三州七府……”
周文博的党羽像是得到了信号,纷纷出列,七嘴八舌,句句如刀:
“周老大人所言极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国库空虚,新政难辞其咎!”
“灾情如火!当务之急是停新政,复旧制,加征商税田赋,方可解燃眉之急!”
“萧尚书!户部掌天下钱粮,如今局面,你还有何话说?!”
矛头汇聚,直指萧文正。这位以清廉刚直着称的户部尚书,面沉如水,并无丝毫慌乱。他缓缓出列,对着龙椅深深一揖,再转身面对周文博等人时,那双锐利的眼睛如同鹰隼。
“周太师,”萧文正的声音不高,却字字铿锵,砸在光洁的金砖上,“您忧心国事,拳拳之心,下官敬佩。然,国库空虚之论,从何谈起?”他不等周文博反驳,猛地从宽大的袖袍中抽出一本厚实的蓝皮账簿,手臂一扬,狠狠摔在周文博脚前三尺之地的金砖上!
“啪!”一声脆响,如同惊雷炸开。
“睁开眼看看!”萧文正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之怒,“此乃户部新政推行后,单月商税总录!增收白银八十万两!八十万两!!”他伸手指着那本摊开的账簿,上面墨色淋漓的数字仿佛都在跳动,“周大人!您究竟是眼盲,看不见这白纸黑字!还是心盲,视这充盈国帑如无物?!轻徭薄赋,民力得以休养,商道得以通畅,税源自然丰沛!此乃新政之功,岂容尔等颠倒黑白,污为祸国之举?!”
周文博被他这雷霆一击震得倒退半步,老脸一阵红一阵白,指着萧文正,嘴唇哆嗦着:“你…你…强词夺理!商税乃一时之利,怎抵天灾消耗之巨?杯水车薪!杯水车薪!”他身后的党羽也纷纷鼓噪起来,指责萧文正混淆视听。
“够了!”
一个清朗平和的声音不高不低地响起,却像带着无形的力量,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喧嚣。一直静立文官榜首,仿佛入定老僧般的诸葛明,终于缓缓睁开了眼。那双洞悉世事的眸子,平静无波地扫过面红耳赤的周党,最终落在那本摊开的账簿上。
他整了整自己一尘不染的鹤氅,对着龙椅上的张辰躬身一礼,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陛下,萧尚书所呈,乃开源之实。然,天灾当前,三十七万灾民嗷嗷待哺,确需巨资。开源之策,非朝夕可解眼下之渴。”
他微微一顿,殿内落针可闻。周文博脸上刚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诸葛明的下一句话,却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劈开了整个紫宸殿的死寂:
“臣以为,当务之急,在节流,更在清源。何以节流?何以清源?”诸葛明缓缓抬起头,目光如电,直射向以周文博为首的世家勋贵集团,“唯有清丈天下田亩!自今日始!厘清隐匿,查实丁口,使赋税有据,使国用分明!使这三十七万灾民的口粮,从该出之处出!”他最后一句,字字千钧,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世家官员的心坎上。
“清丈天下田亩?!”
“自今日始?!”
“诸葛明!你…你安敢如此!”周文博如遭雷击,浑身剧震,紫檀鸠杖“哐当”一声脱手砸在金砖上。他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伸出的手指剧烈颤抖着指向诸葛明,喉咙里嗬嗬作响,却因极度的惊骇和愤怒,一时间竟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整个大殿彻底炸开了锅!世家官员们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惊恐、愤怒、难以置信的议论声浪几乎要掀翻殿顶!清丈田亩!这是要掘他们的根!断他们的财路!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陛下!万万不可!此乃动摇国本!”
“田亩乃祖宗基业,岂容轻易丈量!”
“诸葛明妖言惑众!其心可诛!”
张辰敲击扶手的指尖,终于停了下来。
他深邃的目光扫过殿下群臣百态,掠过周文博那惨白惊怒的脸,掠过诸葛明平静无波的眼,掠过萧文正挺直的脊梁,也掠过那些世家官员们惊恐扭曲的面容。年轻的帝王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
就在这鼎沸的反对声浪达到顶峰之际,一个极其细微、几乎被淹没的清脆声响,突兀地响起。
“叮……”
一枚小小的、约莫指甲盖大小的金属徽记,从周文博因激动而剧烈颤抖、宽大袖袍的深处滑落,掉在冰冷坚硬的金砖地面上。那徽记造型狰狞,赫然是半颗呲着獠牙、染着暗红污迹的狼头!
徽记落地的声音如此轻微,却被龙椅上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瞬间捕捉。
张辰的目光,死死锁定了那枚滚落在周文博脚边的半枚染血狼头徽记,瞳孔深处,寒芒爆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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