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阿蛮发出一声痛苦到极致的闷哼,身体如同被折断的芦苇,软软地伏倒在柳致身上,温热的鲜血顺着伤口涌出,浸透了柳致胸前的衣物。剧烈的疼痛让她意识瞬间模糊,但那双眼睛,却依旧死死地、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守护意志,看着身下的柳致。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洼地中的血污。柳致躺在泥泞里,阿蛮温热的身体和鲜血覆盖着他。他赤红的瞳孔中,狂暴的杀意如同被冰水浇灭,只剩下一种近乎空白的、被巨大冲击震碎的茫然。他怔怔地看着阿蛮惨白的、因剧痛而扭曲的小脸,看着她背上那三支颤动的箭羽,感受着那温热的、不断流淌的、属于她的鲜血……
**守护…她…在守护我…**
这个认知,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穿了他被杀戮和痛苦占据的意识!一种比蚀骨之痛更尖锐、更陌生的情绪,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窒息!是惊愕?是茫然?还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名为愧疚的刺痛?
外围的骑兵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动作一滞。弓手们下意识地停止了第二轮射击。就连虬髯军官周骁,斗笠下冷硬的脸上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错愕。这个蛮族少女…竟能为那个怪人做到如此地步?
“拿下!”周骁的声音依旧冰冷,却少了一丝必杀的决绝,多了一分审视。他抬手下压,制止了手下再次放箭的动作。几名骑兵翻身下马,拔出腰刀,带着十二分的警惕,小心翼翼地朝着泥泞中叠在一起的两人逼近。
柳致眼中的茫然迅速被更深的赤红和一种近乎毁灭的暴戾取代!阿蛮的鲜血如同催化剂,彻底点燃了他灵魂深处的凶性!他完好的右手猛地握紧了军刺,身体爆发出最后的力量,试图推开身上的阿蛮,再次暴起!
“别…动…”一个极其微弱、带着浓重痛苦喘息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入柳致耳中。
阿蛮沾满泥污和血水的小脸,艰难地抬起一点点,那双因失血而有些涣散的眼睛,死死地、带着哀求地看着柳致赤红的瞳孔。她缓缓地、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气若游丝:“…装…死…”
装死?柳致脑中如同被重锤击中!兵王的本能让他瞬间明白了阿蛮的意图——以她重伤为代价,制造两人彻底失去反抗能力的假象,换取一线生机!这是绝境中唯一的、渺茫的生机!
看着阿蛮背上那三支刺目的箭羽,感受着她生命力的飞速流逝,柳致紧握军刺的手指因为极致的愤怒和不甘而剧烈颤抖,指节捏得发白!他喉咙里滚动着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吼,赤红的瞳孔中挣扎着毁灭一切的暴怒和一丝残存的理智!
最终,那丝理智如同钢针般刺破了愤怒的泡沫。为了阿蛮用命换来的这一线生机!
柳致眼中的赤红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的空洞。他紧握军刺的手猛地松开,任由那冰冷的武器滑落泥水。身体如同瞬间失去了所有支撑,彻底瘫软下去。胸膛的起伏变得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停止。他闭上了眼睛,如同真正死去。
阿蛮也伏在他身上,一动不动,只有背上箭羽的颤动和微弱的呼吸显示她还活着。
几名持刀逼近的骑兵看到这一幕,脚步更加谨慎。他们用刀尖小心翼翼地挑开阿蛮的身体,看到她背上深深扎入的箭矢和不断涌出的鲜血,又踢了踢地上如同死尸般的柳致,确认他毫无反应。
“头儿!女的还吊着口气,男的…好像真不行了。”一名骑兵检查后,对着马上的周骁大声汇报。
周骁策马缓缓走到洼地边缘,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泥泞中的两人。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在柳致焦黑的左臂、奇特的衣物、阿蛮背上那三支属于自己部下的箭矢上反复扫过。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柳致那张沾满泥污血痂、惨白如纸却依旧透着某种刚硬轮廓的脸上。
“绝非蛮人…”周骁低声自语,虬髯下的嘴角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他心中的疑虑和不安感更重了。这个怪人身上的秘密,还有这个舍命护主的蛮女…
“捆结实了!尤其是那个男的!搜身!所有可疑之物,包括那把怪刀,全部收缴!”周骁沉声下令,声音不容置疑,“这女的…给她简单止血,别让她死在路上!”他看了一眼阿蛮背上不断渗血的伤口,补充道。活口,尤其是带着秘密的活口,比尸体有价值得多。
“是!”几名骑兵立刻行动。粗糙坚韧的牛筋绳索被取出,毫不留情地将柳致完好的右臂反剪到背后,连同焦黑的左臂一起死死捆缚!绳索深深勒进皮肉。柳致如同死尸般毫无反应,任由摆布。
那把沾满泥血的三棱军刺被一名骑兵用布包裹着,小心地捡起,呈给周骁。周骁接过,入手冰冷沉重,三棱的刃口和深邃的血槽让他这位沙场老将也微微动容。他仔细端详片刻,将其插进自己马鞍旁的皮袋里。
阿蛮也被粗暴地翻过身,背上的箭矢被粗暴地折断箭杆(箭头暂时不敢拔出),然后用粗糙的布条胡乱地捆扎止血。剧烈的疼痛让她在昏迷中发出痛苦的呻吟。她被同样用绳索捆住双手。
很快,如同破布口袋般的柳致和被简单处理的阿蛮,被分别横搭在两匹驮马的马背上。冰冷的雨水不断冲刷着他们身上的血污和泥泞。
周骁端坐马上,最后看了一眼那片被他们甩在身后的、瘴气翻涌的莽莽群山,又看了看马背上那两个生死不明的“战利品”,眼中闪过一丝凝重。他从鞍袋里抽出那个防水的皮质卷筒,再次展开那卷边缘烙印着狰狞兽首图腾的兽皮卷轴。卷轴上除了复杂的山川地形标记,最下方还有一行用朱砂写就的潦草命令:
“…巡弋西北山麓,凡遇可疑人等,无论蛮汉,即刻锁拿,押送黑石堡…不得有误!…赵…”
周骁的目光在“赵”字上停留了一瞬,随即收起卷轴,大手一挥:
“回堡!”
蹄声再次响起,沉闷如雷。这支沾染了血腥的骑兵队,裹挟着昏迷的柳致和重伤的阿蛮,如同黑色的洪流,冲开雨幕,朝着原野深处,那座代表着未知命运的黑石堡方向,疾驰而去。泥泞的洼地中,只留下几滩迅速被雨水冲淡的血迹,和一把折断的箭杆,无声地诉说着方才的惨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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