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杀!
帐内气氛瞬间凝滞。吴广眉头紧锁。石猛脸上的兴奋僵住,随即化为被截胡的恼怒,狠狠瞪了张良一眼。陈胜的目光也落在柳致身上,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柳致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仿佛张良谈论的是别人。他缓缓放下炭条,手指在粗糙的沙盘边缘无意识地划过。左肩伤处因方才画图的动作,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他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液体浸透了内里的绷带,正缓缓向外渗出。但他站得笔直,连眉头都未皱一下。
他抬眼,目光平静无波地迎向张良,也迎向陈胜投来的视线。帐内火光在他深黑的瞳孔里跳跃,却点不燃一丝波澜。
“张先生所言,不无道理。” 柳致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喜怒,“王某既献此策,自当尽责。斩首一队,王某领了。”
陈胜眼中精光一闪,猛地一拍面前矮案:“好!先生果然不负孤望!” 他抓起案上一支令箭,扬手掷向柳致:“孤予你全权!帐下锐士,任你挑选!敢死五十,即刻点兵!”
柳致伸手接住飞来的令箭。冰冷的青铜触感刺入掌心。就在他手臂抬起的瞬间,站在吴广身后的一名亲卫,眼力极尖,猛地瞥见柳致左肩处深色衣料上,正极其缓慢地洇开一小片颜色更深的湿痕——那是血!更让他心头剧震的是,那湿痕扩散的速度,似乎……慢得异乎寻常?他瞳孔骤缩,死死盯着那一点,仿佛要确认自己是否眼花。
柳致对身后的目光恍若未觉。他握着令箭,转身,目光扫过帐中诸将,最后落在石猛那张混杂着不甘和怨愤的脸上。
“敢死队,需死士。” 柳致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压过了帐外的风雨。“石将军麾下新近归附的胤朝降卒何在?”
石猛一愣,粗声道:“都在后营看押着!百十号人,尽是些没骨头的软蛋!”
“好。” 柳致点头,语气平淡无波,“从中挑选五十精壮,身家清白、无亲眷在襄城者。告诉他们,此战为先锋,破城后,前罪可免,论功行赏。” 他顿了顿,补充道,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若临阵退缩,督战队立斩。若奋勇争先,战后编入陈王亲军。”
石猛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但看到陈胜微微颔首,只能瓮声瓮气应下:“……遵令!” 他看向柳致的眼神更加复杂,隐隐带着一丝忌惮——这姓柳的,心够狠!竟让降卒去填这最险的窟窿!这哪里是赏功,分明是借刀杀人,清除异己!
柳致不再理会他。他从怀中取出一份早已备好的薄薄帛卷——那是他凭着记忆和审问零星俘虏拼凑出的襄城内部简图,以及一份墨迹未干的名单。
“敢死队五十人,按此分组。十人破栅,十人控街,三十人随我直取守将府。” 他将帛卷和名单一并递出,动作牵动左肩,那湿痕似乎又扩大了一丝。“各组领队人选已定。即刻传令,整装备战。一个时辰后,于营外乱葬岗集结。”
“诺!” 被点到的几名中低级军官下意识地挺胸应诺,随即才反应过来,看向柳致的眼神已带上了敬畏。
柳致不再多言。他朝陈胜略一拱手,转身走向帐门。步伐沉稳,仿佛左肩那不断加重的湿冷和疼痛并不存在。在他转身的刹那,吴广身后那名亲卫再次死死盯住他的左肩——那片深色的湿痕,似乎……真的停止了扩散?仅仅是一层薄薄的血痂凝在了布料上?这怎么可能?!一股寒意瞬间窜上亲卫的脊背,他慌忙低下头,掩饰住眼中的惊骇。
帐帘掀开,凄风冷雨裹挟着寒意扑面而来。柳致的身影没入帐外沉沉的雨幕和夜色之中。
陈胜主帐内,灯火通明依旧,却陷入一种奇异的寂静。沙盘上炭笔勾勒的冰冷线条仿佛还散发着余温。张良重新捻动佛珠,低垂的眼帘下,眸光幽深难测。吴广盯着柳致消失的帐门方向,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石猛则盯着沙盘上代表襄城的泥块,眼神闪烁不定。
帐外,雨势更急。冰冷的雨水冲刷着大地,也冲刷着营中泥泞的道路。
乱葬岗。这名字本身就带着不祥的阴森。位于营地边缘,是抛尸埋骨之地,即使在白日也少有人至。此刻暴雨倾盆,夜色如墨,更显得鬼气森森。嶙峋的怪石和歪斜的残碑在雨幕中如同幢幢鬼影。
五十名被挑选出来的敢死队员已在此集结。他们大多是胤朝的降卒,身上还残留着战败的惶恐和对未来的茫然。冰冷的雨水浇透了他们单薄的衣甲,冻得嘴唇发青,瑟瑟发抖。一些人眼神麻木,另一些人则闪烁着不安和恐惧。他们被勒令脱去了胤朝的号衣,只穿着肮脏的里衬,像一群待宰的羔羊,暴露在凄风苦雨之中。石猛派来的督战队手持明晃晃的环首刀,在四周沉默地监视着,刀锋在偶尔划过的闪电映照下,反射出森冷的光。
压抑的啜泣声、牙齿打颤的咯咯声、还有粗重的喘息,混杂在哗哗的雨声里,构成一幅绝望的图景。
忽然,所有声音都低了下去。
一个身影,踏着泥泞,从无边的雨幕中一步步走来。
柳致。
他没有披甲,只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劲装,雨水瞬间将他全身浇透,布料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精悍而略显单薄的轮廓。他的脸在雨水的冲刷下显得异常苍白,嘴唇紧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左肩处,深色的布料上,那一小片洇湿的暗红在雨水的稀释下变得不那么明显,却如同一枚不详的烙印。
他手中没有武器,只有那支冰冷的青铜令箭。
他走到这群敢死队员面前,停下脚步。雨水顺着他额前的黑发流下,滑过挺直的鼻梁,从下颌滴落。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缓缓扫过这五十张被雨水冲刷得模糊而绝望的脸。
没有激昂的鼓动,没有虚假的许诺。只有一片死寂的雨声,和柳致那穿透雨幕的、毫无温度的声音:
“怕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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