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大半夜的这是做什么?我……”张允谦揉着眼睛,不满地嘟囔着,话未说完,就被张廷玉眼中那从未见过的、几乎要噬人的冰冷寒光给生生冻在了喉咙里。
张廷玉没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他,那目光像两把冰冷的锥子,直刺入张允谦的骨髓。书房里死寂一片,只有烛火噼啪的爆响和张允谦骤然变得粗重惊恐的喘息声。
“乙巳年三月初五,醉香楼天香阁,八千两纹银,‘助兴’,瘦马小莺…”张廷玉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从九幽地狱刮上来的阴风,一字一顿,清晰地砸在张允谦的耳膜上,“你告诉为父,这是谁?是谁记在刘瑾那本见不得光的密账上?是谁?!”
“轰隆!”仿佛一道惊雷直接在张允谦头顶炸开!他瞬间面无人色,浑身筛糠般抖了起来,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瘫跪在地,抖得如同秋风里的落叶。不需要任何回答,他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畜生!”张廷玉猛地抓起桌上那方沉重的端砚,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在张允谦面前的地上!上好的砚台瞬间四分五裂,墨汁四溅,如同泼洒开的污血,染黑了名贵的波斯地毯,也溅上了张允谦苍白的脸。“我张廷玉一生清誉,克己奉公,竟毁在你这个孽障手里!你…你竟然…竟然与那阉竖同流合污!还留下如此天大的把柄!你是要把整个张家拖进万劫不复的深渊吗?!”
张廷玉胸膛剧烈起伏,眼前阵阵发黑,仿佛一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踉跄着扶住桌案才勉强站稳。愤怒、失望、恐惧、还有那巨大的、被至亲背叛的耻辱感,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心。他指着瘫在地上抖成一团的儿子,手指都在发颤:“你…你可知,一旦此事泄露?刘瑾会拿这个要挟我!政敌会拿这个攻讦我!皇上…皇上会如何看我这个首辅?!清流领袖的儿子,竟在阉党巢穴狎妓挥霍!张家百年的门楣,就要毁于一旦了!”
“爹…爹!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张允谦终于崩溃,涕泪横流,手脚并用地爬到张廷玉脚边,抱住他的腿,声音嘶哑绝望,“是…是刘瑾那老贼!是他手下的人设局害我!他们说只是寻常宴饮…我…我一时糊涂,喝多了酒…爹!您救我!您救救我啊爹!”他语无伦次地哭喊着,恐惧让他彻底失去了方寸。
张廷玉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所有的痛苦和挣扎都被一种近乎冷酷的决绝所取代。他猛地一脚踢开张允谦,声音恢复了平静,却比刚才的咆哮更加冰冷刺骨:“救你?谁来救张家?谁来救这风雨飘摇的朝廷?”
他不再看地上如烂泥般的儿子,转身,对着门外厉声喝道:“来人!”
早已候在门外的家丁和管家立刻推门而入。
“将这个孽障!”张廷玉指着瘫软的张允谦,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刀子,“剥去外衣,绑了!备轿!老夫要亲自押送他…去都察院!”
“老爷!”老管家惊骇欲绝。
“爹!不要啊爹!您不能这么对我!我是您唯一的儿子啊!”张允谦发出杀猪般的凄厉嚎叫,拼命挣扎。
张廷玉转过身,背对着他,肩背挺得笔直,却透着一股无法言说的孤寂和苍凉。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最后决绝:“堵上他的嘴!立刻执行!再敢多言一句,家法伺候!” 他必须抢在任何人拿此事做文章之前,自己亲手揭开这个脓疮!用最惨烈的自污,换取一线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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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蒙蒙亮,宵禁解除的梆子声还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青布小轿,在几名神情肃穆、脚步沉重的家丁护卫下,悄无声息地停在了都察院威严森冷的黑漆大门前。
轿帘掀开,一身深绯色一品仙鹤补子官袍的张廷玉率先走了下来,他面容冷峻,眼神沉寂无波,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紧接着,两名家丁从轿中拖出一个只穿着白色中衣、被五花大绑、嘴里塞着破布、头发散乱、涕泪糊了满脸的年轻人——正是张允谦。他早已不复昨夜风流公子的模样,只剩下无尽的惊恐和绝望,像一只待宰的羔羊。
都察院守门的御史和衙役们被这大清早的阵仗惊得目瞪口呆,待看清来人竟是当朝首辅和他那素来以风流倜傥闻名的儿子时,更是吓得魂飞魄散,一时竟忘了行礼。
张廷玉看也不看他们,径直拖着瘫软如泥的张允谦,一步步踏上都察院那象征着法度森严的青石台阶。他的脚步异常沉重,每一步都像踏在自己的心尖上,在空旷的晨风中发出沉闷的回响。所有的屈辱、痛苦、家族的危机、朝局的险恶,都化作这每一步踏下的力量。
“首…首辅大人!您这是…”闻讯匆匆赶来的当值左都御史,看到眼前景象,惊得话都说不利索。
张廷玉停下脚步,目光如电般扫过在场的所有人,那目光中的沉重与威严,让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都察院寂静的庭院,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重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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