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乾清宫西暖阁。
殿门紧闭,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寒意。沉重的龙涎香气息在空气中弥漫,却驱不散那自金銮殿蔓延而来的、深入骨髓的冰冷与窒息。御案上,那份沾血的战报如同烧红的烙铁,刺痛着赵琰的眼。
他独自一人坐在宽大的龙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紫檀木扶手,发出沉闷的笃笃声。殿内侍候的宫女太监早已被屏退,只有司礼监掌印太监刘瑾,如同一条无声的阴影,侍立在御座旁不远处的灯影里,垂着眼,仿佛泥塑木雕,但那无形的威压却笼罩着整个空间。
“十五万控弦之士…古北口防线摇摇欲坠…兵锋直指蓟州、密云…”杨一清绝笔战报上的每一个血字,都在赵琰脑海中反复回响,伴随着金銮殿上刘瑾那如同毒蛇吐信般的“筹粮”方略——对京城富户的明抢,对北疆州县的纵兵劫掠!那不是救国,那是刮骨洗髓,是在帝国最虚弱的时刻,将最后一点元气榨干,喂养刘瑾那永无止境的权欲饕餮!
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混合着冰冷的恐惧,在赵琰胸中翻腾。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射向阴影中的刘瑾。
“刘伴伴!”赵琰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火山喷发前的震颤,“杨一清的血书,你也看了。长城告破,北狄铁骑旬日可抵京师!京营兵额虽众,然久疏战阵,器械老朽,此乃实情!孙传庭所言驰援,是尽忠职守!刘宇担忧粮饷,亦是本分!可你那‘自愿捐输’、就地‘征用’之策,是饮鸩止渴!是逼反京畿百姓,是让北疆残破之地雪上加霜!你想做什么?是嫌这大胤江山,倾覆得不够快吗?!”
赵琰的质问如同惊雷,在寂静的暖阁中炸响。他从未用如此尖锐、如此直指核心的言语,当面斥责过这位权倾朝野的“内相”。
刘瑾缓缓抬起了眼皮。那双狭长的眼睛里没有丝毫被斥责的惶恐或怒意,反而流露出一丝近乎怜悯的、居高临下的平静。他向前挪了一小步,微微躬身,声音依旧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直抵赵琰心底最深处的不安。
“陛下,”刘瑾的声音平稳得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您忧心国事,心系黎民,老奴…感同身受。”
感同身受?赵琰几乎要被这虚伪到极致的言辞气笑了。
“然,”刘瑾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如同寒冰,“陛下可知,此时此刻,京城九门之外,有多少双北狄探子的眼睛,正死死盯着这紫禁城?陛下可知,杨一清的血书抵达之前,古北口外的狼烟,为何只燃了半日便告断绝?是守军尽墨!是讯道被毁!是北狄人蓄谋已久,要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他抬起枯瘦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御案上那份血书:“陛下,杨总督在等死!古北口数千将士的血快流干了!京师门户洞开!危如累卵!孙传庭要兵,张廷玉要粮,老奴…何尝不想让将士们吃饱穿暖,拿着最锋利的刀枪去杀敌?可粮在何处?饷在何方?刘宇掌管户部,他说国库空虚,漕运断绝,京仓存粮不足一月之需,这…是假的吗?”
刘瑾的目光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锐利,逼视着赵琰:“陛下,您告诉老奴,若不动用非常之法,这兵,如何调?这粮,如何筹?难道坐等北狄人的弯刀砍到承天门的门楼上?还是陛下您…打算开内帑(皇帝的私人金库),倾尽所有,去填这个无底洞?”
“内帑”二字,如同毒刺,狠狠扎了赵琰一下。他登基时日尚短,根基浅薄,内帑本就有限。刘瑾此言,分明是在试探,更是在嘲讽——一个连自己私库都捉襟见肘的皇帝,拿什么去力挽狂澜?
“陛下,”刘瑾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蛊惑,如同毒蛇缠绕上猎物,“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老奴所为,看似酷烈,实则是剜却腐肉,以求生机!京城富户,家资巨万,国难当头,出些血本,理所应当!北疆州县,虽遭兵灾,然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若京师不保,他们留着那些粮秣又有何用?不如供给王师,击退强虏,方有来日重建家园之望!此乃…壮士断腕!”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带着森然的杀意:“至于那些心怀怨望、囤积居奇、甚至暗通北狄的奸商劣绅…杀之,抄之,取其资财以充军实,既可解燃眉之急,又可震慑宵小,肃清内患!一举两得!陛下…妇人之仁,只会让这大好江山,万劫不复!”
刘瑾的话语,如同一张冰冷黏腻的蛛网,将赵琰紧紧包裹。他用最残酷的逻辑,描绘着一条看似唯一可行的血路。赵琰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无力感。他知道刘瑾的话里充满了诡辩和残忍的私心,但眼下的危局,兵、粮、时间…这些实实在在的困境,像一座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孙传庭、张廷玉他们的“正道”,在刘瑾描绘的“现实”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一股血勇之气猛地冲上赵琰的头顶!他霍然站起,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燃烧着决绝的火焰,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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