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最深处的刑房,连暮色也无法渗入。空气凝固着铁锈、陈血和皮肉焦糊的腥甜,墙壁上挂着各种叫不出名字、闪着幽冷金属光泽的器具,地上湿滑粘腻,不知是水还是别的什么。中央的火盆熊熊燃烧,跳跃的火光将扭曲的人影投射在斑驳的石壁上,如同地狱的鬼魅在舞蹈。
那个聋哑老役被剥去了破旧的号衣,赤膊绑在冰冷的铁椅上。他干瘪的胸膛剧烈起伏,浑浊的老眼因剧痛和恐惧而暴突,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嘶鸣。汗水、泪水、口涎混合着血水,顺着他布满皱纹的脸颊和花白的胡须流淌。一个档头面无表情地站在他面前,手中拿着一根烧得通红的细长铁钎。铁钎尖端的炽热,在昏暗的刑房里烙下一道刺目的红光。
档头没有言语,只是将那滚烫的钎尖,极其缓慢、极其稳定地,按在老役布满老茧、微微颤抖的掌心皮肉之上。
“滋——!”
一股焦臭的青烟猛地腾起,伴随着皮肉烧灼的细微爆裂声。老役的身体如同离水的鱼般疯狂弹跳挣扎,铁椅发出刺耳的刮擦声,但他被牛筋绳死死捆缚,所有的挣扎都只是徒劳。他大张着嘴,无声的惨叫撕裂了刑房的死寂,只有那“嗬嗬”的抽气声越来越急促,眼白翻起,几乎要昏死过去。
档头移开铁钎。老役的掌心留下一个焦黑的、边缘卷曲的烙印,形状扭曲,但依稀可辨——那是一个极其简陋的、几笔勾勒出的鸟形轮廓。
旁边的另一个档头,立刻将一块蘸饱了冰冷盐水的破布,狠狠按在了那焦黑的烙印上!
“呃——!!!”
这一次,剧烈的抽搐让老役整个身体向上弓起,头猛地后仰撞在铁椅靠背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他浑身筛糠般抖动着,口水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流下,彻底瘫软下去,只剩下胸膛还在微弱地起伏。
档头再次举起了通红的铁钎,依旧沉默,目标移向了老役另一只完好的手掌。
就在那足以焚毁一切意志的灼热即将再次烙上皮肤的瞬间,老役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最后一丝抵抗的光芒彻底熄灭,变成了彻底的、死灰般的绝望。他猛地侧过头,用尽残存的力气,将额头狠狠撞向铁椅冰冷的扶手!一下,又一下!粘稠的鲜血立刻从他破裂的额角涌出。
一个档头迅速上前,用铁钳般的手卡住了他的下颌,阻止他自残。另一个档头则飞快地拿起一块沾了墨的木板,凑到老役面前。
老役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块木板,喉咙里发出呜咽般的悲鸣。他颤抖着,艰难地抬起那只被烙伤的手,染血的食指在墨板上哆嗦着划过。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掌心的剧痛,让他浑身痉挛。但他没有停下,扭曲的手指在墨板上留下断断续续、歪歪扭扭的暗红色轨迹——那不再是鸟,而是一个模糊的符号,旁边还跟着几个难以辨认的字迹。
画完最后一个扭曲的笔画,老役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
一个档头小心地拿起那块墨板,吹干上面混着血和墨的印记,快步走出刑房。幽深的甬道尽头,王承恩如同融于阴影的石雕,静静伫立。
当头无声跪地,双手将墨板高高奉上。
王承恩垂下眼帘。火光在他猩红的袍袖上跳跃,映着墨板上那个扭曲的符号——一个残缺的、如同被折断翅膀的鹰隼,旁边是几个歪斜的血字:“西…山…鹰…信…鸽…”
西山!鹰隼!信鸽!
王承恩的指尖在冰冷的墨板边缘轻轻划过,嘴角那丝惯常的冰冷弧度,此刻却带上了一丝洞穿迷雾的了然。聋哑老役不是传递者,他是接收者!他昨夜在张廷玉牢门前的异常清扫,是为了抹掉门缝下塞进来的、用某种特殊药水书写的密信痕迹!那丝若有若无的甜腥杏仁味,不是毒药残留,而是药水挥发的气味!
他昨夜接收到的,正是来自“西山鹰隼”的指令——灭口的指令!而指令的传递,很可能通过某种不起眼的渠道,比如……靖王府西山产业里豢养的鸽子?王承恩的目光扫过墨板上那个残缺的鹰隼符号,与雁回关战场皮盾夹层里发现的铁片徽记,在他脑中瞬间重叠。
“带下去,吊着命。”王承恩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该郑槐了。给他‘开开眼’。” 他下巴微抬,示意刑房里正在进行的“活计”。
“是!”当头凛然应命,起身退下。
王承恩的目光重新落回墨板上那摊模糊的血字上。西山……靖王府的西山精矿坊。墨衡发现的劣质硫磺来源。张廷玉临死前嘶吼的“棋盘未终”……一张无形的、由贪婪和背叛编织的巨网,正从这座象征着财富的矿山深处,向整个帝国的肌体蔓延渗透,其毒牙,已深深嵌入北疆的铁血战场和工部的火器命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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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回关,戚光的临时帅帐内灯火通明,气氛却比帐外的寒夜更加凝重。白日里那场惨胜带来的悲怆尚未散去,新发现的诡异徽记又像一块寒冰,压在所有人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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