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三与丁七从未觉得向上的路如此漫长。地底深处那永不停歇的“铿!锵!咚!”如同附骨之蛆,追着他们的脚后跟,每一次撞击都仿佛锤在他们的心口,震得五脏六腑都在翻腾。那扇冰冷巨门的阴影,如同活物,死死缠绕着他们的脊梁。湿滑的石阶不再是无声的阶梯,而是通往地狱的回廊。他们强迫自己维持着潜入时的绝对静默,但每一次落脚,都感觉脚下冰冷的岩石在随着地底传来的震颤而呻吟。
终于,头顶透来一丝微弱的光,混杂着泥土的腥气和地面上微凉的夜风。两人如同两条脱水濒死的鱼,无声地滑出地窖口,滚入靖王府后花园一处假山的阴影里,剧烈地喘息。汗水浸透了紧身夜行衣,紧贴着冰冷的皮肤。远离了那震耳欲聋的噪音,耳朵里却依旧嗡嗡作响,残留着金属疯狂撞击的回音。
丁七的手指深深抠进假山冰冷的石缝,指甲崩裂也浑然不觉。他看向甲三,黑暗中,对方眼中的惊悸与自己的如出一辙。
“那…那是什么鬼地方?”丁七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气音微弱得几乎被夜风吹散。
甲三胸膛剧烈起伏,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工坊…不,是熔炉!是地底巨兽的心房!”他脑海中闪过那扇冰冷铁门、绷紧的油污铁链、堆积的“西山精矿坊”麻袋、延伸向黑暗的狭窄轨道…“规模…远超想象!那动静,绝非寻常刀兵,倒像是…”他竭力寻找着合适的形容,“…像是…在锻造山峦!在捶打大地!”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锻造山峦?捶打大地?那扇门后,靖王究竟在打造什么惊世骇俗、需要如此规模地底工坊来掩藏的器物?
“必须立刻禀报!”甲三咬牙,挣扎着站起身,肌肉因过度的紧张和消耗而微微痉挛,“一字不漏!尤其是那扇门,那条链子,还有…‘西山精矿坊’的印记!”
两道融入夜色的影子,带着足以颠覆认知的恐怖秘密,悄无声息地掠过亭台楼阁,向着玄鸟卫在京城最隐秘的巢穴急掠而去。身后,靖王府那沉寂的殿宇飞檐之下,地底深处那沉重如雷的金属轰鸣,依旧不知疲倦地捶打着厚重的土层,如同沉睡巨兽压抑的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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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水巷棺材铺后院的密室里,空气凝重得能滴出水来。王承恩猩红的袍袖垂在身侧,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袖口冰冷的金线。案上那块染血的墨板,鹰隼符号和“西…山…鹰…信…鸽…”几个字,在烛火下散发着不祥的幽光。
急促却极轻的脚步声在门外停住,接着是两长一短的叩击暗号。
“进。”王承恩的声音毫无波澜。
一名东厂档头推门而入,单膝跪地,气息微促:“禀督公!西城夜香翁,找到了!”
王承恩的眼皮微微撩起一丝缝隙,烛光在他深不见底的瞳仁里跳跃。
“死了?”他问,语气平淡得像在问天气。
档头头垂得更低:“是!在城西乱葬岗一处新掘的浅坑里发现,刚死不久,不到两个时辰。后心一刀毙命,手法利落,是行家。随身物品被搜刮一空,但…”他顿了顿,从怀中掏出一块用油布包裹的、散发着浓烈恶臭的碎布片,小心翼翼地放在王承恩面前的桌案边缘。“…卑职带人仔细翻检了尸体周围,在烂泥里找到了这个,应是凶手匆忙间遗漏。”
王承恩的目光落在那块污秽不堪的布片上。布片边缘焦黑卷曲,显然是从一件衣物上撕裂下来的。最刺眼的,是布片中心,一个模糊却依旧能辨认出轮廓的印记——那是一只线条扭曲、透着一股邪气的鹰隼!虽然被污泥和秽物浸染,但那独特的阴鸷神韵,与墨板上的符号,与雁回关战场缴获军弩上的徽记,如出一辙!
“鹰隼徽记…”王承恩的指尖,隔着虚空,轻轻点在那污秽的布片上。嘴角那丝冰冷的弧度,加深了。“杀人灭口,弃尸荒野…好快的刀,好狠的手。”他缓缓抬起眼,看向档头,“‘西山鹰隼’的爪牙,已经开始清理门户了。这夜香翁,就是那条顺着臭味就能找到的线头…可惜,被人抢先一步剪断了。”
当头屏息凝神,等待指令。
“郑槐的家人,”王承恩的声音如同寒冰摩擦,“给咱家‘请’到东厂来。要快,要无声无息。咱家倒要看看,这断了头的线,还能不能再吐出点东西。”他顿了顿,目光投向密室紧闭的窗户,仿佛穿透了厚重的砖墙,望向了西山的方向。“鸽子…盯紧西山飞出来的每一只鸽子!尤其是…飞往靖王府方向的!每一只落点,每一个接应的人,都给咱家死死钉住!这翅膀扇出来的风,也该带点血腥味了。”
“遵命!”当头凛然领命,迅速退下。
密室重归寂静,只剩下烛火哔剥的轻响。王承恩独自立于案前,高大的身影在墙壁上投下巨大而扭曲的阴影。聋哑老役的血字、郑槐的惨叫、夜香翁后心的刀口、污布片上狰狞的鹰隼徽记…一条条线索,如同毒蛇般从西山的阴影里钻出,又一条条被无形的力量掐断。然而,每一次掐断,都留下更深的痕迹,指向那盘踞在帝国心脏深处的贪婪巨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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