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再次打开时,哭喊声如潮水般涌入,一个小女孩抱着只死去的黑猫,泪水滴在猫僵硬的毛发上,像落雪般无声无息。范瑾松猛地转过身,不敢再看这人间惨状,他知道,今日的决定或许拯救了遂州城,却在他的良心上,刻下了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是夜,遂州城的灯火稀稀拉拉,像垂死者眼中涣散的光。范瑾松独坐城主府书房,案上摊开的《玄解兵法》被烛泪浸湿,晕开的蜡油在书页上凝固成不规则的形状,像极了北荒地图上那些蚕食梁国疆土的红点。
窗外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那是失去亲人的百姓在哀悼,声音如细雨般,将整个夜晚淋得透湿。他摸出怀中的玉佩,温润的羊脂玉上刻着“平安”二字,那是妻子临终前亲手为他雕琢的。如今妻子早已化作一抔黄土,而这“平安”二字,在战火纷飞的世道里,显得如此讽刺可笑。“不知下一次北荒来袭,还能否守得住?”他对着跳跃的烛火喃喃自语,烛芯爆出的火星溅在手背上,烫出个细小的红点,却远不及心中的痛楚。他知道,在这乱世之中,有些选择从来没有对错,只有生与死,以及生不如死的煎熬。
遂州城的夜空阴云密布,一场酝酿已久的大雨,终于在子时落下。范瑾松吹灭烛火,在黑暗中闭上眼,仿佛看见无数冤魂在城墙上徘徊,他们的哀嚎混着雨声,敲打着每一寸土地。他知道,这个夜晚将成为他余生无法摆脱的噩梦,就像梁国的命运,在风雨飘摇中,等待着最终的裁决。
暮春的遂州城被铅灰色的云层笼罩,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土腥味。范瑾松扶着城主府朱漆剥落的门框,看着毛怀之拖着伤腿跪下时,膝盖在青砖上擦出的血痕,像道蜿蜒的红线,在苍白的地面上格外刺眼。皇帝急忙上前搀扶,明黄色的龙袍下摆扫过地面,沾染上几星干涸的泥点——那是白日里在城墙上观战,被北荒流矢溅上的印记。毛怀之的盔甲碎片深深嵌在血肉里,医官解开绷带时,一股混合着腐肉与草药的恶臭扑面而来,让旁边伺候的小宦官忍不住捂住口鼻,后退了半步。
“陛下万金之躯,不必亲自搀扶臣。”毛怀之的声音沙哑得像块磨损的铁皮,带着金属特有的冷硬。他抬头的瞬间,左眼上方的伤口再次裂开,鲜血顺着眼角流下,在虬结的胡须上凝成暗红的血珠,随着他的动作,像熟透的果实般滴落。范瑾松注意到他护甲缝隙中露出的皮肤,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疤,新伤叠着旧痕,宛如一幅用血肉绘制的征战地图,记录着这位禁军统领十多年的戎马生涯。
皇帝摆了摆手,玉指示意医官上前。烛台上的牛油蜡烛忽明忽暗,灯芯爆出的火星落在皇帝的龙袍上,烫出几个细小的焦痕。“快给毛统领治伤,”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带钩,那是登基时太皇太后所赐,羊脂玉的钩身上刻着“受命于天”四字,此刻却被他攥得发烫,“若需珍贵药材,不必吝啬。”医官们立刻忙碌起来,银镊子夹着浸过烈酒的布条,小心翼翼地清理着毛怀之伤口中的异物,每一次触碰都让这位身经百战的将军,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
趁着医官治伤的间隙,毛怀之强撑着坐直身体,目光投向范瑾松:“范城主,遂州城虽依山傍水,地势高峻,”他的指尖划过铺在案上的羊皮地图,指腹在山脉标识上留下淡淡的血渍,“但北荒此次出兵,兵力是我军数十倍。末将建议,在北门增设滚木礌石,西门护城河加深三尺,再命人砍伐城西十里的杂木,制成拒马桩,以延缓北荒骑兵的冲击。”范瑾松俯身看着地图,目光落在江陵城的位置,那里被红笔粗暴地圈了个圈,墨水晕开的痕迹,像块正在溃烂的伤疤。 “听说江陵城破时,胡平桓将军不知所踪。”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醒什么沉睡的鬼魅,“若真是临阵脱逃……”
“不可能!”皇帝突然开口,声浪震得烛火剧烈摇晃,灯影在墙上扭曲成狰狞的形状,“胡将军随朕征战多年,从无败绩,更是在金陵城一役中,亲手擒获川国大将张勤峰,如此忠勇之士,岂会贪生怕死!”他激动的袍袖扫过烛台,险些将蜡烛碰倒,飞溅的烛油落在地图上,将“北荒”二字烫出个窟窿,“定是北荒用了卑劣诡计,或是城内出了内奸!” 毛怀之与范瑾松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这位帝王总是如此,习惯将失败归咎于外力,却不愿正视梁国早已千疮百孔的内里。
医官为毛怀之缠好最后一层绷带,躬身回禀:“陛下,将军箭伤虽深,但未伤及筋骨,只需静养十日,切勿动气,便可无大碍。”皇帝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退下。范瑾松随着医官们鱼贯而出,房门关闭时发出的沉闷声响,像一声沉重的叹息,将屋内的君臣二人,与外面风雨飘摇的世界,隔绝开来。
屋内只剩下皇帝与毛怀之时,这位九五之尊忽然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坐在雕花紫檀椅上,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怀之,你说……”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带着前所未有的疲惫,“朕还有机会,夺回都城吗?”毛怀之沉默了许久,目光投向窗外那棵枯槁的老槐树。春风穿过光秃秃的枝桠,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无数冤魂在耳畔低语。“若只是面对北荒或南夷其中一族,”他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生锈的喉咙里挤出来,“我军尚可依托天险固守,等待时机。但如今北荒与南夷显然是有相约攻下都城,又有渝国在侧翼虎视眈眈,单是我们……”皇帝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说下去,晶莹的烛泪滴在龙袍上,晕开一片不规则的水痕,如同他此刻混乱的心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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