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她轻轻颔首,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清宁,却多了一脉温软的认同,“若真是一味的风平浪静,水波不兴,反倒成了僵死的画幅,失了真趣。那些突如其来的波澜,那些不期而至的搅扰,”她目光温柔地掠过夏至的脸庞,又投向那正努力恢复平静的湖面,“恰似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何止是水花?更让沉潜在底的、我们以为早已遗忘的光影与情愫,重新翻涌显形,在动荡中碰撞、交融,最终沉淀为这水色天光里更深厚的底蕴。这便是‘动中取静’的玄机了——无波时涵容万象,涟漪起,亦别有洞天。”
“说得好!”夏至眼中光彩大盛,仿佛被她的话语点燃,“‘动中取静,方是真境界’!这小小水鸟,倒像是上天遣来的灵犀一点,点醒我们莫要沉溺于表象的凝固。你且看,”他指向远处水面,碎月的光斑正随着涟漪的减弱,开始艰难而执着地重新聚拢,“破碎终将弥合,动荡终将平息。但这弥合后的水面,已不再是原先那面冰冷的镜子。它吸纳了那瞬间的悸动,记住了光影碎裂又重圆的轨迹,这深水,便因此更添了一重鲜活的、带着体温的‘韵’。”
相视一笑间,方才因惊扰而起的微澜,已彻底沉淀为心湖深处一份相知的暖意与默契。夏至并未松开霜降的手,反而更紧地握着,牵着她,沿着被月光镀上一层柔和银边的湖岸小径,缓缓前行。卵石在脚下发出细碎安稳的摩擦声,如同岁月碾过记忆的沙粒。
“方才那句‘现近楼’,”夏至的声音在宁静的夜里流淌,带着思索的回响,“起句虽平实勾勒气象,这‘现’字终究力道稍欠,似未能尽述水镜主动涵纳万物的‘心意’。”
霜降步履与他同频,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与脉搏的跳动。她略一沉吟,眼波流转,望向水中那正努力聚合的月影碎片:“不若‘天穹悬月印琼楼’?‘印’字,既显月华如天工钤印般主动投射,又暗合水面如印泥般清晰映照之意。且‘琼楼’较之‘近楼’,更添一分非人间的清冷高华,与这月夜意境,岂非珠联璧合?”
“印琼楼!”夏至骤然停下脚步,转身面对霜降,眼中爆发出星辰落入深潭般的璀璨光芒!玄青衣袂在月下划出流畅弧线。他朗声吟出,字字如珠玉落盘:“天穹悬月印琼楼!好!妙极!”兴奋中他无意识摩挲着指腹的剑茧,那是前世殇夏留下的印记,“一字之易,点石成金!化被动为主动!这深水,便真如一方温润的天地巨印,承托着苍穹之月,将这人间的亭台楼阁,郑重其事地钤盖在它无垠的画卷之上!气象顿生!” 他反复品味,每一个音节都跳跃着纯粹的喜悦。
霜降含笑凝望着他飞扬的神采。这眉宇间的激越,与八百年前昆仑雪巅,他仗剑长吟“剑气横秋”时的模样悄然重叠。那时他是睥睨天下的剑客殇夏,她是素手调琴的凌霜。轮回辗转,剑客的手,依旧为诗情而震颤。
青春的笑浪如活泼的山溪,骤然破开夜的静谧奔涌而来。林悦、毓敏、韦斌等七八个年轻身影,沿着湖岸另一侧追逐笑闹而来。晏婷眼尖,远远便瞧见了月下并肩的剪影,立刻扬声脆喊:“夏至哥!霜降姐!原来你们躲在这儿说体己话呢!好雅兴!”
“快来看!邢洲夸下海口,说他新得了打水漂的秘技,能连跳十八下不败呢!”李娜也笑着喊道,声音清脆如铃。
两人相视莞尔。墨云疏挽着沐薇夏的手臂,月白裙裾与鹅黄衫子拂过夜草。苏何宇执一柄泥金折扇,正与背着柴刀的弘俊和抱着酒坛的鈢堂争论着什么。柳梦璃素衣如雪,恬淡安静地行在最后。人间烟火的鲜活气息瞬间漫溢开来,惊得芦苇丛中几点流萤倏忽飞起。
“十八下?”夏至笑着迎向被同伴推到前面的邢洲,眉梢微挑,笑意里藏着促狭的锋芒,“‘十八罗汉过江’的真本事,可不是靠嘴皮子练就的。邢洲小弟,当心风大闪了舌头啊。”他目光扫过少年腰间叮当作响的玉扣。
邢洲少年心性顿被激起,脸庞微红,弯腰就在岸边卵石堆里仔细寻摸起来:“夏至哥莫要小瞧人!今夜便让你开开眼!”他掂量着一片青黛色的扁石,摆开架势。
林悦在一旁拍手脆笑,红玛瑙耳坠在腮边晃荡:“‘邢洲打水漂——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就知道啦!”俏皮的歇后语引得众人一阵哄笑,惊起附近几只宿鸟,羽翼掠过水面留下转瞬即逝的银痕。
毓敏则好奇地凑近霜降,青玉簪上的蝶翅随着动作轻颤:“霜降姐,方才我们远远过来,好像瞧见一只水鸟‘扑棱’一下飞起来,把水面都搅花了,是么?可惜了那好好的月亮倒影。”
霜降含笑颔首,素白的广袖被夜风拂起,露出腕间缠绕的深色菩提珠串:“是呢。正与你夏至哥说,无波时如明镜高悬,有波时亦自成妙趣。”她望向余韵未消的湖面,“虽搅了一池静水,却也添了意想不到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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