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寅时,范老管家就带着匠户们叮叮当当敲响了石板路。李勇踹开房门时,正瞧见几个汉子往排污沟里砸石灰块,浓烟混着硫磺味直冲脑门:"这他娘的是消毒还是放火?"范管家躬着背解释:"回大人,老奴听闻石灰能杀虫......"
腊月的寒风卷着石灰粉扑在李勇脸上,他眯着眼看匠户们给排污沟加盖青石板——这些石板是从城墙上拆的旧砖,边角都磨出了毛刺。最绝的是堡外新修的公共厕所,八间茅房排成一溜,屋顶苫着茅草,门口挂着写有"男女"二字的破布帘,活脱脱像个大型养鸡场。
"挨家挨户通知!"李勇扯着嗓子喊,"不把垃圾倒到指定地点,老子就把你们扔茅房里过夜!"话音未落,七婶就挎着个破篮子凑过来:"百户大人,您看这石灰消毒......是不是也能给咱家腌肉坛子用用?"她男人在旁边直捅她腰眼:"蠢婆娘!大人说的是茅房!"
午时刚过,堡内突然热闹得像过年。八大姑攥着半匹蓝布在巷口显摆:"给娃扯的料子!"三娃子他爹揣着块腊肉晃悠:"打酒去!"连总爱蹲墙根的王瘸子都拎着新扫帚满街转悠,活像拿了尚方宝剑的钦差。
李勇站在城楼上瞅着这场景,突然鼻子一酸——这破地方总算有了点人味儿。虽然城墙还是漏风的,茅房还是臭的,但军户们眼里那点光,比他前世见过的所有霓虹灯都亮。
"大人!"李标气喘吁吁跑来,"七婶家婆娘非说石灰能治痔疮,现在正往屁股上抹呢!"李勇一口茶喷出来:"快让她停手!这玩意儿烧得慌......"
暮色降临时,李勇摸着脸上被石灰呛出的红疹,突然咧嘴笑了。垃圾清运费够给全堡人扯身新衣裳,吃上几顿饱饭。他望着星空想:这或许就是穿越者的正确打开方式——先让这帮孙子活得像个人,再谈保家卫国的事儿。
崇祯元年腊月的寒风裹着咸腥钻进窗棂,李勇裹紧破旧的棉袄,案头油灯将他与范钧的影子投在斑驳墙上,活像皮影戏里的潦倒将军与老军师。
老管家范钧枯枝般的手指拨弄算盘,咔嗒声在死寂的夜里格外刺耳。他忽然停住,浑浊的眼珠盯着李勇:"少爷,这是咱家最后的老底。"枯手从樟木箱底抽出泛黄的黄册,指腹摩挲绢帛上的墨迹,"军户五十六户,二百一十二口人......能拉弓的......"他喉结滚动,"三十六个。"
李勇喉头发紧。三十六个能战的壮丁?这数字像刀子扎进心里。他想起后世看到的史料——明朝中期全国军户超三百万,到崇祯年间锐减过半。可眼前这组数字比史书更刺骨:一个边防百户所,竟只剩这么点战斗力。
"匠户十二户,打铁补锅的手艺人。"范钧翻着册子,笔尖在宣纸上勾画阡陌图,"东南角那片水田倒是肥沃,可惜去年被海水倒灌了......"他突然顿住,抬头看见李勇阴沉的脸,慌忙改口:"现存可耕地二千二百亩,银两五千五百一十五两......粮三千二百石......"
李勇盯着宣纸上的墨迹,突然发现范钧的手在抖。那双给他换过尿布的手,如今连炭笔都握不稳了。窗外北风呼啸,卷着冰碴子打在窗纸上,像无数细小的牙齿在啃噬这座摇摇欲坠的卫堡。
"范叔,你老了!"李勇突然开口,"油灯爆了个灯花,映得范叔脸上忽明忽暗。老管家颤抖着点头,浑浊的眼里突然闪过一丝光——少爷就像二十年前,他跟着老百户第一次出征时的模样。
李勇叹了口气:"范叔,给咱算笔明白账,这卫所一年能剩几个子儿?"
范叔枯枝般的手指在算盘上噼啪作响:"回少爷,主要进项来自租金。上等水田每亩产二石,六成收租约莫2700石,十三户穷鬼拖了300石,实收2400石,折银2500两。"他顿了顿,"松江府和卫城四间旺铺,一年进账300两;府上派的保乡银650两;匠户打铁补锅挣150两,总共......"
"3600两。"李勇替他说了,手指在炕沿敲着算盘珠子响。
"开销也不小。"范钧老脸皱成核桃,"耕牛种子100两,家丁饷银300两,置办物料100两,家里嚼用150两,给千户大人和府衙的年贡......"他喉结动了动,"少说500两,杂七杂八再加50两,统共1000两。"算盘珠子哗啦一响,"结余2600两。要是像前年李老百户带人跟倭寇拼命......能余千两"
"打住!"李勇摆手,"这剥削军户的买卖,一年到头也就千把两银子?"他掰着手指头算,"一两银子换300块人民币,满打满算四十万出头?"突然觉得索然无味,老天爷啊,这破卫所穷得连老鼠都得自带干粮!"我晓得了。"
窗外北风卷着冰碴子砸在窗纸上,范叔盯着自己颤抖的手——这双手给李家管了三代账,如今连算盘珠子都快拨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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