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刚撕开一丝惨白的口子。
镇北王府后门那条堆满泔水桶的窄巷,比深夜更死寂。
浓得化不开的馊臭味凝在冰冷的空气里,吸一口都呛得肺管子生疼。
吱呀——
一道仅容侧身通过的偏门,悄无声息裂开条缝。
秦烈像片被风吹落的枯叶,贴着门缝滑了出来。
单薄的旧麻衣空荡荡挂在身上,露出的手腕骨节嶙峋,皮肤透着病态的蜡黄。
寒风刀子似的刮过,他猛地佝偻起背,剧烈咳嗽起来。
咳得撕心裂肺,瘦削的肩胛骨在麻衣下凸起,像要刺破皮肤。
嘴角溢出一点暗红的血沫子。
他胡乱用袖子抹了,袖口留下一道污浊的深褐色。
那张沾着灰土和血渍的脸上,木然呆滞,眼神空洞地扫过巷子尽头。
活脱脱一个痨病鬼,还是快咽气那种。
巷子对面,两个缩在破棉袄里打盹的杂役,眼皮都没抬。
谁会在意一条快死的野狗?
秦烈拖着灌了铅的腿,一步三晃,蹭着冰冷潮湿的墙壁,挪出巷口。
踏出王府阴影笼罩范围的瞬间。
巷口斜对面,一个卖炭翁慢吞吞推着独轮车经过。
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单调的咯吱声。
车斗里黑黢黢的炭块上,似乎落着几点昨夜未化的脏雪。
卖炭翁浑浊的老眼,状似无意地朝秦烈这边扫了一下。
浑浊,却锐利。
秦烈像是被那目光烫着了,猛地缩起脖子。
双手死死抱住自己,牙齿咯咯打颤。
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呓语:
“冷…好冷…娘…娘…药…”
他像个真正的疯子,眼神涣散,跌跌撞撞冲上主街。
险些撞翻一个挎着菜篮子的妇人。
“作死啊!眼瞎的痨病鬼!”妇人尖利的咒骂声刺破清晨的薄雾。
秦烈恍若未闻,只是惊恐地抱头鼠窜。
嘴里嗬嗬怪叫着,一头扎进旁边一条更窄、更暗的岔道。
身影消失在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阴影里。
直到巷口再无人影。
卖炭翁才慢悠悠停下独轮车。
从怀里摸出半块硬邦邦的杂粮饼,蹲在墙角啃起来。
浑浊的眼睛盯着秦烈消失的岔道口,嘴角扯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
“呸,真废了。”
他低声嘟囔,唾沫星子混着饼渣喷在墙角的冰棱上。
……
拐过几个污水横流的死胡同。
空气里的酸腐味浓得几乎凝固。
脚下的石板路坑洼不平,缝隙里塞满了黑乎乎的、不知是什么的黏腻污垢。
两侧低矮歪斜的棚屋,像随时会倒塌的积木。
破烂的窗户纸在寒风里呼啦啦响,露出后面一张张麻木或警惕的脸。
秦烈背靠着一面糊满肮脏招贴画的土墙。
剧烈起伏的胸膛慢慢平复。
脸上那层木然的呆滞和惊恐,如同潮水般褪去。
只剩下冰封般的冷硬。
眼底深处,一丝疲惫飞快掠过。
强行催动那缕新生的淡金气流,在残破经脉里游走,模拟出濒死肺痨的气象。
消耗远比想象中大。
心口下方,那团深紫色的毒斑隐隐传来针扎似的阴寒刺痛。
三种剧毒交织的枷锁,依旧沉重。
他深吸一口气。
这地方腐朽的臭气,竟让他感到一丝扭曲的安全感。
混乱,是最好的掩护。
他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骨头发出细微的咔吧声。
目光锐利如刀,无声扫过这条被称为“黑水巷”的贫民窟血管。
污水沟旁,几个瘦骨嶙峋的半大孩子,正用削尖的木棍捅着一只腐烂的死老鼠。
争夺着那点微不足道的“肉”。
墙角,裹着破麻片的乞丐蜷缩着,露出的脚踝冻得乌青发黑。
一个敞着怀、露出胸前狰狞刀疤的汉子,正揪住一个干瘦老头的衣领。
唾沫星子喷在老头惊恐的脸上。
“老东西!这个月的份子钱呢?骨头痒了是不是?”
老头抖得如同风中的枯叶,浑浊的老泪淌下:
“疤爷…疤爷宽限两天…小老儿实在…实在揭不开锅了…”
“揭不开锅?”刀疤脸狞笑,蒲扇般的大手高高扬起,“老子帮你开瓢!”
巴掌带着风声,眼看就要落下。
“吵死了!”
一个沙哑、带着浓浓不耐烦的声音,像块生锈的铁片,刮擦着所有人的耳膜。
声音不高,却像有魔力。
刀疤脸扬起的巴掌,硬生生僵在半空。
脸上凶戾的横肉抽搐了几下,竟浮起一丝忌惮。
他悻悻地松开老头,朝声音来源的方向啐了一口浓痰。
“妈的,算你老东西走运!”
骂骂咧咧地转身,钻进旁边一间挂着破旧酒幡的棚子里。
老头瘫软在地,劫后余生般大口喘气。
秦烈顺着声音望去。
巷子深处,一个避风的凹角。
摆着个不起眼的破旧杂货摊。
几块看不出颜色的破布垫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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