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坚硬。带着粗粝砂石触感的地面,紧贴着裴度半边麻木的脸颊。意识如同沉在冰冷漆黑的海底,被无形的重压死死摁住,每一次试图上浮,都牵扯起全身撕裂般的剧痛,尤其是右半边身体——那里仿佛不再属于他,只剩一片虚无的、灼烧的地狱,以及一种冰冷坚硬的异物感。
“呃…”
一声压抑的、如同破旧风箱拉扯出的呻吟从他喉咙深处挤出。裴度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视野里是旋转的、布满蛛网状裂痕的灰白天花板,边缘附着着厚厚的灰尘和干涸的、如同血迹般的暗色污渍。光线昏暗,只有几缕惨淡的天光,透过巨大落地窗上残留的几块扭曲变形的玻璃碎片,斜斜地投射进来,在布满瓦砾和碎玻璃的地面上切割出几块惨白的光斑。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味、硝烟残留的焦糊味、以及一种…淡淡的、带着腐朽甜腥的孢子气息。远处,隐隐传来沉闷的爆炸声和活化植物根须摩擦地面的、令人牙酸的“沙沙”声,提醒着这里依旧是地狱,只是换了个稍微开阔些的牢笼。
记忆如同破碎的镜片,带着锋利的边缘扎回脑海:彻底异变、燃烧殆尽的右臂…植物根须屏障被轰开的破洞…菌化首领怨毒的嘶吼…植物网络那冰冷、古老、谜语般的“注视”…以及最后,意识连接崩断时那如同灵魂被抽离的剧烈空白…
裴度猛地侧头!
剧痛瞬间从右肩胛传遍全身,如同被无数烧红的钢针贯穿!他强忍着,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向自己的右侧。
那里,空荡荡的。
原本连接着右臂的肩膀位置,此刻被一层厚厚凝固的、如同沥青般粘稠的暗红色物质完全覆盖。这物质并非布料或绷带,更像是从他身体里分泌出来的、混合了血液、异变组织和某种暗红结晶的混合物,散发出浓烈的蛋白质焦糊味和一种奇异的、带着金属质感的腥甜气息。暗红色的异变纹路如同活物的根须,从这层“沥青”覆盖的边缘蔓延出来,爬满了他右侧小半个胸膛,一直延伸到脖颈的下缘,颜色深得如同凝固的淤血,皮肤下的血管在纹路边缘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红色泽。一股持续不断的、深入骨髓的麻痒和灼烧感,正从那覆盖物深处传来,提醒着他失去的肢体和正在发生的恐怖变化。
断臂处。异变组织覆盖的断口。
裴度眼中最后一丝迷茫被冰冷的、如同万年寒冰般的死寂取代。没有恐惧,没有哀伤,只有一片燃烧过后的冰冷灰烬,以及灰烬深处,一点重新点燃的、更加暴戾和冰冷的火焰。
他挣扎着,用唯一完好的左手撑起身体,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和异变的剧痛。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环顾四周。
这是一个位于高楼中层的、曾经可能是豪华办公室的巨大空间。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华丽的吊灯砸落在地,水晶碎片散落一地。巨大的红木办公桌断成两截,文件柜倾覆,纸张被灰尘覆盖,被不知名的粘液浸染得发黑发霉。巨大的落地窗几乎全部破碎,只留下扭曲的金属框架,外面是更加破败、被巨大活化植物根须和菌毯覆盖的城市废墟景象,天空被厚重的、泛着诡异银灰光泽的菌云覆盖,透下压抑的光线。
许霜药就蜷缩在离他几米远的地方,背靠着一堵相对完好的、镶嵌着半幅巨大抽象派油画的墙壁。她的状态同样糟糕到了极点。荆棘王冠歪斜地挂在她的黑发上,黯淡无光,几缕发丝被干涸的血迹粘在苍白的脸颊上。她的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脆弱的阴影,呼吸微弱而急促,唇边残留着暗红色的血痂。她的身体依旧在无意识地微微颤抖,仿佛还沉浸在精神反噬和连接崩断的痛苦余波中。
短暂的、用惨烈代价换来的喘息。但这喘息如同在刀尖上跳舞,随时可能被重新降临的死亡终结。
裴度的目光落在许霜药身上,冰冷,审视,如同看着一件需要评估价值的物品。共生连接的崩断,让他暂时摆脱了对方情绪的干扰,却也失去了那种被强行捆绑在一起的、扭曲的“默契”。一种更加纯粹的、冰冷的愤怒和怀疑,如同冰封的岩浆,在他胸腔里缓慢涌动。
他需要答案。关于那个培养舱里的“自己”。关于他这具正在被诅咒吞噬的残躯的真相。在死亡再次降临之前。
裴度用左手撑着地面,拖着剧痛沉重的身体,一点一点地挪到许霜药面前。动作迟缓而艰难,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压抑的喘息和额角渗出的冷汗。他停在离她不足半米的地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苍白脆弱的脸。
没有言语。只有冰冷的、带着实质压力的目光,如同无形的冰锥,狠狠刺向昏迷中的人。
也许是求生本能,也许是那目光带来的强烈不安,许霜药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微弱的呜咽,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曾经冷静、锐利、充满科学家探究光芒的眼睛,此刻只剩下茫然、痛苦和深深的疲惫。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艰难地聚焦,当看清眼前裴度那张冰冷、布满血污和异变纹路的脸,尤其是他右肩处那令人心悸的、覆盖着暗红“沥青”组织的断口时,巨大的恐惧和愧疚瞬间攫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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