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袍染赤的青年,名唤继生,跌坐于一片名为“龙海”的滩涂之上。
袍服上的血污早已干涸板结,凝成深褐的痂块,他也不曾在意,更无清洗的念头。
海风带着咸腥与微涩,卷起他额前几缕散乱的发丝,也拂不动他那双失焦的眼眸。
前尘往事,恍若隔世。
荒郊那场惨烈厮杀,血光冲天,拳意纵横。
待得一切尘埃落定,意识沉浮间,他仿佛被一股不可抗拒之力裹挟,逆流闯过了一条光怪陆离、岁月气息奔涌的长河。
再睁眼时,脚下空空荡荡,身下并非坚实大地,而是一片令人目眩的云海。
肩头传来微痛,赫然被一双覆盖着赤红翎羽、如精铁铸就的利爪紧紧攫住——竟是一只神骏非凡、通体如火焰燃烧的巨禽,正负着他翱翔于九天之上。
此等际遇,堪称奇绝诡谲。
然当时的继生,心若死灰,神魂疲惫,竟生不出一丝探究之念,任由那赤鸟御风而行。
待得神智稍复,双足踏及细软的沙粒,环顾四野,才惊觉已置身于这片名为“龙海”的海岸。
此地,他识得。
非是今生踏足,而是于经年累月的梦境深处,反复勾勒过相同的景象:同一片沙滩,同一片海天相接的苍茫。
梦中,他亦是这般枯坐,侧耳倾听。
不远处嶙峋的礁石上,总有一位身姿纤细、发色如浅海琉璃的姑娘,兀自吟唱着不知名的歌谣。
那歌声的韵律,他全然不解其意,字句音节于他耳中皆如天书。
可那旋律本身,却如月下潮汐,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悄然浸润神魂,抚平躁动不安。
更有一缕难以捉摸的熟悉感,在歌声流淌间萦绕心头。
那姑娘每每回眸望向他时,眼神深处,似藏着跨越了万水千山的熟稔与…难以言说的重量。
仿佛,他于她,是极为重要之人。
继生唇角牵起一丝自嘲的弧度。痴心妄想罢了。
想来那不过是异乡女子随口吟唱的情歌,自己心神恍惚,竟不自觉代入了那歌中主角的角色,徒惹几分旖旎虚妄的念头。
如今,梦已成真。他确确实实坐在了这龙海之滨的沙滩上。
礁石依旧,涛声依旧,海风依旧。
唯独不见那浅蓝发丝在风中轻扬的身影,不闻那能安抚灵魂的陌生歌谣。
心湖深处,难免泛起一丝难言的失落,夹杂着几分不知从何而起、也不知该向何处倾泻的委屈。
如同孩童失却了心爱的珍宝。
然而这念头甫一升起,便被他强行压下。
他有什么资格作此想?终究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儿女情态,徒惹人笑。
于是,他便这般枯坐了下去。
饿了,指尖那枚古朴戒指状的方寸物中,自有远行前便精心准备、以秘法封存、久存不坏的面饼干粮;渴了,亦有备下的大量清水。
行万里路,过万座城,他早已习惯每到一处,便默默补充些许资粮。
未雨绸缪,有备无患,这是他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远游尚未终结,前路仍漫漫。
坐于此间天地,便当是…守候一场梦境的照进现实?或许,那梦中女子,真会自虚无中走出,在这现实的潮汐声中,为他再歌一曲?
这一坐,便是整整一月光阴。
日升月落,潮涨潮退。
他如海边一块顽石,唯有机械地取食饮水,维系着这具躯壳的运转。
不远处,依稀有座小小的渔村。
自那日这个浑身浴血、煞气森然的年轻人凭空出现在沙滩上,村人便如避蛇蝎,远远观望亦觉双目刺痛,心神不宁,再不敢靠近分毫。
唯有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顽童,初时壮着胆子,远远地朝他投掷石子,若未击中,便嘻嘻哈哈,乐此不疲。
继生浑不在意。
在顽童眼中,石子或许砸中了那古怪的青年,实则未及他身前三尺,便有一股无形无质、却又坚韧异常的彩色剑气悄然流转,将那些碎石无声无息地碾作齑粉,散于风中。
倒是有个例外。
那是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衣衫褴褛,破布条勉强蔽体,蓬头垢面,活脱脱一个小乞儿模样。
她总在远处,用一双清澈却又带着警惕和好奇的眸子,偷偷打量着继生。
初时,继生不明所以。
直到某日,他手中刚取出的面饼,被一只迅疾如风的小手猛地夺走!那身影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脏兮兮影子,瞬间没入远处的礁石后。
他这才恍然。
原来是饿极了。
继生连眉头都未曾抬一下,更无半分恼怒斥责之意,只是淡漠地又从方寸物中取出一块面饼,继续小口啃食。
仿佛被抢走的不过是一片无关紧要的落叶。
此后,那小乞儿又故技重施了几次。渐渐地,那小小的身影不再躲闪,竟大剌剌地挨着他坐下。
也不说话,只是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掌心朝上,一双清澈的、带着点固执的蓝色眸子直勾勾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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