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日光如同融化的金子,透过相府绣房雕花菱窗,在猩红的嫁衣上流淌出细碎的光斑。沈落雁立在绣架前,凤冠上九串珍珠流苏随着她叉腰的动作哗啦啦震颤,每一粒珠子都折射着晨光,却砸得首席绣娘王妈心头突突直跳。她今日穿了身石榴红妆袄,袖口滚着三寸宽的金线蟒纹,偏偏要做出娇憨跺脚的模样,倒像是把整座王府的规矩都踩在了绣花鞋下。
"这便是王府钦点的顶尖绣娘?"她纤长的指尖戳向嫁衣袖口,三枚赤金护甲在缠枝莲纹样上划出细响,"瞧瞧这莲花绣的,瓣尖都能刮破宣纸了,倒像是庙祝婆绣在蒲团上的往生咒。"
王妈额角的汗珠顺着皱纹滑落,打湿了领前的银线璎珞。她手里的金错绣绷抖得如同秋风中的枯叶,绷面上的金线莲花本是王府传承三代的吉祥纹样,此刻在沈落雁挑剔的目光下,竟真像极了庵堂里的素色经幡。"回...回王妃娘娘,这缠枝莲是取'并蒂同心'的意头,按规制..."
"规制规制,又是满口的老黄历!"沈落雁足尖一跺,石榴红裙摆如浪花般扫过绣架,震得架顶的金线盒叮咚作响,数十根绣针"噗噗"落在青石板上。她歪着头打量垂落的嫁衣,乌发间一支赤金点翠步摇轻轻晃动,"本小姐的嫁衣偏不要什么吉祥纹样——我要绣一只狐狸。"
"狐...狐狸?"满屋子的绣娘同时抬头,手里的绷针"当啷"坠地。锦儿吓得慌忙扶住自家小姐的腰肢,湖蓝色比甲下的手指都在发颤:"小姐!哪有在嫁衣上绣狐狸的道理?那是..."
"为何绣不得?"沈落雁水袖一拂,恰好扫过嫁衣前襟的凤凰图样,"你们且看这赤红缎面,像不像雪地里狐狸的皮毛?再绣只爪子抱着紫葡萄的狐狸,活灵活现的多有趣。"她说话时眼波流转,长睫在眼睑下投出蝶翼般的影,偏偏语气里的狡黠藏都藏不住。
王妈手里的银针"当啷"砸在绣绷上,苍老的手指抖得几乎握不住丝线:"王妃娘娘明鉴...狐狸自古是..."
"哦?"沈落雁拖长了尾音,眼尾的丹蔻如滴血红梅,"王妈是想说,本小姐像那狐媚子不成?"
"老奴不敢!老奴万死!"王妈"噗通"跪倒在地,银线头饰磕在青石板上发出脆响,"王妃娘娘金枝玉叶,老奴是怕...是怕外人嚼舌根..."
"起来吧。"沈落雁摆摆手,指尖划过未完成的凤凰羽翼,红宝石护甲在缎面上留下微凉的痕迹,"本小姐要绣的狐狸,须得是圆头圆脑的模样,眼睛要绣成琥珀色,水光潋滟的才好看。"她突然提高声调,惊得梁上燕子扑棱棱飞起,"对了!那狐狸的爪子里要抱着一串紫葡萄,尾巴必须卷成个圆环——就像王爷平日里抱臂站着的样子。"
绣娘们面面相觑,手里的绷针停在半空。王妈偷眼打量沈落雁狡黠的笑眼,突然惊觉这狐狸的神态...分明是摄政王萧玦平日里故作严肃的模样!锦儿再也忍不住,"噗嗤"笑出声又慌忙咬住帕子,肩膀抖得像筛糠。
"还愣着作甚?"沈落雁跺脚时,嫁衣下摆扫过绣架下的铜火盆,"三日后便是吉时,再不动手,本小姐便将你们全送去教坊司绣百家被!"
王妈哭丧着脸起身,颤抖的手指捏起画笔:"那...敢问王妃,这狐狸...要不要绣得威风些?毕竟王爷他..."
"威风?"沈落雁想起萧玦平日里冷若冰霜的样子,突然笑得眉眼弯弯,"要萌!要蠢!特别是那双眼眸,须得像含着两汪秋水,瞧着就像受了委屈似的。"她踮起脚尖,在嫁衣下摆比划着,"嘴角要微微上扬,像刚偷吃到糖糕的孩童——对,就是王爷上次被我哄着吃桂花糕时的模样。"
绣娘们集体倒抽冷气,这哪里是绣狐狸,分明是将摄政王殿下当成了玩物!王妈手一抖,画笔在猩红缎面上划出歪扭的弧线,气得沈落雁一把夺过画笔。她半蹲在绣架前,石榴红裙摆铺散在地,玉指握着狼毫在缎面上勾勒:"看好了!圆滚滚的身子,蓬松的尾巴,爪子里缠着葡萄藤..."
阳光透过窗棂,在她微蹙的眉尖镀上金边。当一只抱着葡萄的圆狐狸跃然布上时,锦儿突然发现,那狐狸圆溜溜的眼睛,竟真有几分萧玦看沈落雁时的无奈与宠溺。"记住了?"沈落雁将画笔掷在绣绷上,"若敢改一笔...,"她故意顿住,看着绣娘们煞白的面孔慢悠悠道,"王爷昨夜还说,想给你们换个轻松差事呢。"
这话比任何刑罚都管用,绣娘们立刻屏息凝神,银线在指间翻飞如蝶。王妈看着沈落雁叉腰督工的模样,暗自擦汗:难怪都说摄政王妃是京城第一作精,这作天作地的本事,怕是连阎王爷都得让三分。
三日后吉时将至,沈落雁立在铜镜前,任由锦儿为她系上嫁衣的最后一颗盘扣。猩红缎面在晨光中流淌,裙摆处那只狐狸绣得活灵活现——圆眼睛用琥珀色丝线勾边,瞳仁处缀着细小的珍珠,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蓬松的尾巴卷成圆环,爪中一串紫葡萄用深紫金线盘绕,竟真像极了萧玦抱臂时的姿态。最妙的是狐狸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分明是萧玦被她逗弄时,那极力隐忍的宠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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