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重的血腥和草药味,死死缠绕着这间低矮破败的土屋,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勒得人喘不过气。油灯的火苗在破碗做的灯盏里不安地跳跃,火苗尖儿发蓝,把墙上我和爷爷的影子拉得老长,扭曲晃动,像随时会扑下来的鬼影。
爷爷躺在土炕上,身子陷在薄薄的旧褥子里,像一截被雪埋了半截的枯树桩子。胸口那层白三娘留下的冰晶,在昏黄的光下幽幽地泛着光,像块冻住的窗户纸,勉强糊着底下那吓人的大窟窿。他眼睛闭着,蜡黄的脸上却不见之前的死绷,眉头依旧拧着,但那疙瘩似乎松了些许。枯树枝似的手指头没再死抠褥子边儿,而是以一种极其玄奥的轨迹,微微屈伸着,搭在冰封的创口边缘,指尖萦绕着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淡金色光晕。
呼…嗬…呼…嗬…
每一次吸气都像破风箱在拉,带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但这一次,那沉重的喘息声里,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凝滞?像是隔着厚重的帷幕在倾听远方的厮杀。
我知道他没睡。他的心神,早已不在这个破败的土炕上。
就在我踏出院门,身影被浓稠夜色吞没的刹那,爷爷搭在冰封创口上的枯指,便极其轻微地颤了一下。指尖那缕微弱到近乎虚无的金芒,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一圈无声的涟漪。他枯槁的脸上,肌肉微不可察地抽动,蜡黄的皮肤下,仿佛有极淡的青气一闪而逝。
靠山屯…乱葬岗…冲天的怨煞…已成气候…凶戾滔天…
他“看”到了。不是用眼睛,而是用残存的道心去“观”。那怨气凝聚的鬼新郎,那虚幻的纸人白轿,那刺透灵魂的唢呐…如同模糊的水墨画,在他沉寂的心湖中晕染开来。巨大的凶险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他残存的意识!脏腑深处被冰魄玄气压制的蚀骨阴煞,似乎都因为这剧烈的精神冲击而隐隐躁动!
尘儿…去了…孤身一人…
枯槁的手指猛地蜷缩!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死白!胸口的冰晶寒气剧烈地震颤了一下,发出细微的“咔咔”声!一股撕裂肺腑的剧痛和巨大的恐慌几乎要将他残存的意志彻底冲垮!
就在这绝望的浪潮即将将他吞没的瞬间——
轰!!!
一道极其模糊、却带着煌煌天威、撕裂一切的紫白电光,如同跨越了时空的界限,猛地在他沉寂的心湖中炸开!
那电光如此耀眼!如此狂暴!带着一股玉石俱焚般的决绝!瞬间将心湖中那幅怨气冲天的“水墨画”撕裂、焚毁!
引雷?!是引雷符雏形的气息!还有…心头精血的味道!
爷爷枯槁的身体猛地一震!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蜡黄的脸上瞬间血色尽褪,随即又涌上一股异样的潮红!冰封的创口处,丝丝缕缕的蚀骨阴煞黑气如同被惊动的毒蛇,疯狂地冲击着那层晶莹的寒气壁垒!
这小子…他竟敢…竟能…?!以血引雷!硬撼凶魂!这已经不是勇气…这是…疯魔!
巨大的惊骇和后怕如同冰水浇头!但在这惊涛骇浪的心神冲击之下,爷爷那双紧闭的浑浊眼眸深处,却仿佛有极其深邃的星芒一闪而逝!那并非视觉所见,而是一种源自道心深处的“观照”。
他“看”到了。在那狂暴的雷霆肆虐之后,心湖的“画面”并未归于混沌的黑暗。一点极其微弱、却纯净无比的柔白光晕,如同暗夜中的萤火,在那雷霆肆虐的余烬中悄然亮起。光晕所及之处,狂暴的怨气如同冰雪消融,一个穿着破旧矿工服、面容茫然的青年虚影缓缓浮现…那虚影身上滔天的怨毒与戾气,正在那柔白光晕的抚慰下,一点点褪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悲伤和…一丝释然的解脱。
安魂印…安魂咒文…化解执念…助其超脱…
爷爷搭在创口边缘的手指,那微微屈伸的玄奥轨迹,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指尖萦绕的淡金微光也悄然敛去。他枯槁的脸上,那紧锁的眉头,竟在无声无息中…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舒展开了一线。
他浑浊的意识,似乎穿透了厚重的冰层与蚀骨的剧痛,捕捉到了冥冥中一丝微弱却清晰的意念波动——那是一种混合着巨大疲惫、深入骨髓的痛楚、浴血搏杀后的沉凝…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属于安魂者的悲悯与明悟。
回来了…他正在…回来的路上…
沉重的喘息声,不知何时变得平缓了一丝。虽然依旧带着破败的风箱杂音,却不再有那种濒临崩溃的绝望窒息感。
吱呀…
那声拖着沉重尾音的推门声响起时,爷爷枯槁的身体只是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那双紧闭的眼皮缓缓掀开,浑浊的眼眸里,没有了之前的骇人精光,也没有了汹涌的老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如同历经风暴后重归沉寂的古潭。
目光落在门口那个浑身泥血、摇摇欲坠的身影上,落在他惨白染血的脸、青紫肿胀的左臂、以及那双燃烧着疲惫、痛楚却又沉凝锐利的眼眸上…爷爷蜡黄的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仿佛这一切,早已在他沉寂的心湖中“映照”过。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