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将沉甸甸的褡裢甩上肩头,再次站到爷爷炕前时,外面天色已经大亮。清冷的晨光透过窗户纸,照亮了屋内漂浮的微尘。
爷爷已经坐了起来。
不是勉强支撑,而是真真正正地坐直了身体!虽然依旧瘦削得惊人,宽大的旧棉袄罩在身上空荡荡的,但那股萦绕不散的、随时会熄灭的生命之火,此刻却稳定而顽强地燃烧着。他枯槁的脸上有了极淡的血色,眼神不再是深潭般的死寂,而是沉淀着风霜、此刻却如磨砺过的刀锋般锐利。
他伸出手,动作虽慢,却异常稳定。不再是之前那种需要凝聚全部力气才能微微抬起的枯枝,而是一只属于强大修士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虽然皮肤依旧干枯布满皱纹,却蕴含着一种内敛的力量感。
他探向胸口。
覆盖创口的那层流动的冰晶铠甲,随着他指尖的靠近,发出细微的、如同冰层断裂的“咔咔”轻响。幽蓝的寒气丝丝缕缕地逸散开来,屋内的温度骤降。那层坚韧的冰晶,竟在他指尖淡金微光的牵引下,如同活物般开始缓缓收缩、凝聚!
冰魄玄气形成的封印,正在被他主动收回!
我的心脏几乎跳到嗓子眼。那下面,可是一个碗口大的、足以致命的贯穿伤!
冰晶越收越小,最终凝聚在爷爷掌心,化为一颗鸽卵大小、通体幽蓝、散发着刺骨寒意的冰珠。而冰晶之下露出的,不再是那个血肉模糊、深可见骨的恐怖窟窿。
那里,覆盖着一层坚韧的、带着玉石般温润光泽的淡金色薄膜!薄膜之下,是刚刚愈合、呈现出新鲜嫩红色的肌肉纹理,虽然依旧脆弱,却是一个完整的、正在顽强自我修复的创面!只有边缘处,还残留着些许狰狞的疤痕组织,无声诉说着曾经遭受的致命重创。
白三娘那冰封万物的玄气,不仅保住了爷爷的命,更在爷爷自身深厚道炁的引导和滋养下,化作了最强大的保护层和催愈剂!这近乎神迹的恢复,是两位强者力量与意志的完美结合!
爷爷看着掌中那颗幽蓝冰珠,眼神复杂。他小心翼翼地将其收入怀中一个贴身的玉盒。然后,他深吸一口气,这口气息绵长而深沉,带着一种久违的顺畅感,再没有那破风箱般的杂音。
他掀开身上沉重的旧棉被,双脚落地。
动作有些许迟滞,那是长久卧床带来的僵硬。但他站得很稳,如同院中那棵经历过无数风霜的老槐树,根系深扎大地。他活动了一下手脚关节,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如同沉睡的巨龙在舒展筋骨。
“无碍了。” 爷爷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像被拭去了锈迹的刀锋,清晰、稳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简单的三个字,却重逾千斤。
他走到墙角,拿起他那根常年倚靠、油光水滑的枣木拐杖。但这一次,他没有将它作为支撑,而是像握住一柄长剑的剑鞘,随意地提在手中。
“走。”
没有多余的言语,没有临别的嘱托。一个“走”字,便是号令,便是征途开启的宣言。
我最后看了一眼这生活了十几年的土炕,破旧的桌椅,墙上残留的符箓痕迹…熟悉的一切,此刻都蒙上了一层远行的陌生感。院墙外,那股粘稠的窥视感似乎也感知到了什么,变得有些焦躁不安。胡三姑那破土屋的方向,一丝极淡的、带着惊疑的诡异香火气,若有若无地飘来。
推开吱呀作响的院门,清冽的寒风瞬间涌入。跪在地上的张老三被冻得一个哆嗦,茫然地抬起头,看着我们。
爷爷的脚步没有丝毫停留,径直踏过门槛,走入叶家沟冰冷的晨光里。他的背影依旧瘦削,却挺得笔直,仿佛一座移动的山岳,将院内的压抑和院外窥伺的阴霾都踩在了脚下。
我紧随其后,反手带上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破旧院门。
“咔哒。”
一声轻响,门栓落下。
门里门外,已是两个世界。
叶家沟的土路,被冻得硬邦邦的,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天色灰蒙蒙的,铅云低垂,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脸颊,带着关外特有的、粗粝的土腥气。
这气息,对我来说,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这方水土的味道,陌生的是,这一次,我不是在沟里捡柴火,不是去后山采药,而是真的要离开它,走向外面那广袤无边、吉凶未卜的天地。
脚步踩在冻土上的声音,清晰得有些刺耳。我能感觉到,几道目光从低矮破败的土坯房窗户后面投射出来,带着惊疑、畏惧,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赵老憨家那扇紧闭的门,似乎裂开了一条细缝,又飞快地合上了。
爷爷目不斜视,提着枣木杖,步伐不快,却异常稳定。他蜡黄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周遭的一切窥探和低语,都不过是拂过山岗的微风。那份沉寂如山的气度,无形中驱散了我心头最后一丝因离开熟悉环境而产生的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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